天邊的焰火、頭頂的花燈,還有遊人身上各色的華服,在這一刻全部化作顏料,混在了一起。
耳邊的呼吸聲、樓上的樂曲聲,以及周圍人的叫嚷,也全變得模糊不清。
文清辭和謝不逢顧不了那麼多,他們隻知道跑,不停地向前跑。
不知道了多久,兩人終於停了下來。
此時他們已經離開了雍都熙攘的長街,到了一條不知名的小巷中。
“……呼,蘇,蘇少俠,方才咳咳……那群人是誰?我們,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文清辭艱難地調整呼吸,終於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和文清辭不一樣,跑了這麼久,少年竟連大氣都不多喘一下:“我方才看到了鞏侍郎。”
原來如此……
太醫署眾人消息頗為靈通,在這裡待了一陣子之後,文清辭也對朝堂有了大概的了解。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鞏侍郎”是當今聖上的心腹之一。
假如被他發現謝不逢帶自己出宮看焰火,那的確是有些麻煩……
文清辭不疑有他。
狂奔一場的他,胸肺間生出了一種陌生的灼痛感。
甚至覺得嗓子眼裡,都有鐵腥味。
文清辭的臉跑得通紅,甚至就連額上,也冒出了幾顆汗珠。
“還難受嗎?”
謝不逢輕輕撫摸他的後背,為他平複呼吸。
“……咳咳,嗓子有些痛,”說完之後文清辭有些擔憂地朝著巷外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有沒有將他們甩掉。不如你先走?我在這裡休息一會,等好了後,我們在殷川大運河邊見。”
“不用,”謝不逢搖頭說,“我方才看過,他們應該已經跟丟了。”
其實隻要謝不逢想,鞏侍郎完全不會看到他這個“和皇子有幾分相似的少年”。
甚至剛才他大可以施展輕功,早早將對方擺脫。
但是他卻假裝害怕被發現,牽著文清辭的手,放肆地在街巷上狂奔……
文清辭此前沒有來過雍都,不知自己所處何處。
他隻知與剛才的長街不同,這條小巷,安靜到了極致。
此刻文清辭的耳邊隻有自己的呼吸聲,與從遠方傳來的隱隱約約的焰火聲。
然而還沒有等他完全放下心來,小巷的另一邊,便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蘇少俠!”文清辭立刻壓低了聲音提醒謝不逢,同時屏住呼吸。
少年也非常配合地拉著他,貼著小巷的牆壁站在了這裡。
夏夜,牆壁仍有幾分寒意。
在貼上去的那一瞬間,寒意便穿透了並不厚重的衣衫,傳到了文清辭的皮膚之上。
跑得有些熱的他,並不討厭這種寒涼,反倒是因此而放鬆了一點。
貼著牆站在身邊的謝不逢正好擋住巷口。
文清辭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他隻儘可能地放輕呼吸,同時下意識地握緊了謝不逢的手。
一息,兩息……三息。
兩人始終一動不動,直到腳步聲漸近,又漸遠,小巷重新恢複寂靜。
“沒事了,”謝不逢回頭看向文清辭,終於不再刻意壓低聲音,“好像隻是幾個喝醉了的人。”
“原來如此,不是鞏侍郎身邊的人就好。”
或許是覺得方才那小心翼翼的一幕實在有趣,說完後文清辭便忍不住在巷子裡笑了出來。
正是此時,殷川大運河上的焰火,忽然開始怒放。
巨大的火焰牡丹衝天而起,綻放在了運河與整個雍都之上。
也在這一刻,又一次將文清辭的臉頰映亮。
甚至於點燃了那雙漆黑的眼瞳。
忙著抬頭欣賞煙花的文清辭,忘記了鬆手。
謝不逢得寸進尺,悄悄由“握”,改為十指相扣。
“真好看,蘇少俠,”文清辭一邊看著焰火,一邊喃喃道,“謝謝你了。”
“為何謝我?”少年忍不住放輕了聲音,唯恐將身邊的人打擾。
“若不是有你,我恐怕不會來到雍都,又或者到了雍都,也不知今日有如此的美景……原來在鬆修之外,還有如此大的世界。”
說完這句話,文清辭又笑了一下,他將視線從焰火上移開,落在了謝不逢的身上。
同時眨了眨眼,回答了方才那個沒有來得及給出答案的問題:“如果有機會的話,千萬記得帶我去北地看看。”
刹那間,焰火再綻。
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瞳,不再冰冷。
明明方才狂奔的時候,都沒有任何感覺。
可是少年的心臟,竟然在這一刻重重地跳動了起來。
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謝不逢忘記了焰火忘記了北地,也忘記了雍都。
看到身邊的人略微泛紅的臉頰,還有藏不住的笑容。
謝不逢忽然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上演這一出幼稚的追逐……並不是為了戲耍鞏侍郎,更和皇帝沒有一絲半點的乾係。
……他隻是想要趁機,牽起身邊人的手而已。
自己喜歡文清辭,比想象的還要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