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與他作伴。(2 / 2)

風月狩 尤四姐 10078 字 3個月前

長史不明白,掖手問:“殿下這是何意?有什麼事要臣承辦嗎?”

淩溯沒有說話,將這張紙收進抽屜裡,仔細壓好了。

這是他用來記日子的,半個月,不多不少正好三個正字。半個月後他要完成一項壯舉,向著兩情相悅再進一步,到時候什麼也阻擋不住他。

長史則一頭霧水,看著殿下臉上隱約的笑,猜測不出他在想什麼。

算了,情竇初開的人,多少會有這種奇怪症狀。從昨日殿下將侍立的人打發出去,和太子妃娘子獨處一炷香時間開始,他的臉上便時斷時續地出現莫名的笑意,長史是過來人,過來人表示理解。

及到第二日,殿下出門時仔細綁縛好護具,騎在馬上對他說:“快要入冬了吧?長安的氣候果真比北地好,這樣的時節,一點都不冷。”

今日是深秋裡迎來的第一次降溫,昨日還好好的,不知怎麼,今早一頭紮進了嚴寒。

西北風裡的長史凍得瑟瑟發抖,嘴上應著是,心裡卻在嘟囔,您自然是不冷的,樹葉還沒落時就戴上了護袖和護膝,中晌出門辦事,太陽照得冒汗都舍不得摘下來,現在時節正好,當然一點都不冷。

隻不過這護具沒有替換也不成事,長史搓著凍僵的手道:“郎君,臣找個機會和娘子說說,讓她再替郎君做上一套,郎君看怎麼樣?”

騎在馬上的淩溯放眼遠望,淡聲道:“一套不夠用嗎?我覺得正好。”

長史張了張嘴,實在鬨不清陷入愛情裡的小兒女,到底是怎麼想的。

“用的時候久了,總要清洗清洗,天冷了,一兩日也乾不了。”

淩溯道:“乾不了就拿熏籠熏,用炭火烤,辦法多的是。你不知道做這種針線傷手嗎,那麼厚的料子紮不透,會弄傷自己。再說獨這一套才珍貴,做得多了就變成家常用度,還有什麼稀罕。”

長史訝然,雖然他參不透太子殿下這番見解,但不妨礙他覺得高深。殿下對這種小情小愛居然理解得如此透徹,果然是辦大事的人!

長史對他的無條件崇拜,肉眼可見地又拔高了幾分,慚愧地說:“是臣糊塗了,等回去就讓人定製個銅熏籠。昨日西涼進貢了兩筐瑞炭,一根根尺來長,通身都是青色的,說是堅硬如鐵,無焰而有光,每條能燒十日……”

本來長史是想表示,這種上等的炭,用來烘乾殿下最寶貴的護具十分相宜,結果說了一半就見殿下的眼風掃過來,他立刻明白了,“此等好炭,臣回頭就安排人給娘子送去。敲上兩截寸許長短的,放進紅泥小火爐裡,上麵架銀壺,熱上一端蝦蟆陵郎官清,等著郎君下值……”邊說邊感慨,“這樣的愜意冬日,真是令人豔羨啊。”

淩溯這才滿意,牽著馬韁微微勾起一點笑,乘著即將升起的朝陽,進了嘉福門。

早朝上例行還是繁複的政務,譬如一件小事,新舊兩派鮮少有意見統一的時候,常是唇槍舌戰吵得不可開交。

淩溯如今學會了中庸,聽從老嶽丈的話,不再隨便發表自己的政見了。

反正辛道昭是站在郎子這邊的,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他知道什麼情況下可以折損一點東宮的利益,什麼情況必須據理力爭。當裴直被他氣得不輕時,少不得陰陽怪氣來一句,“右相自有他的立場”。

這時辛道昭便抱著笏板向上長揖,“臣儘臣忠,從不偏私。陛下聖明燭照,明見萬裡。”

上首的帝王擺了擺手,有時候也不願聽裴直這種個人情緒過重的話,便沉著臉將事情暫擱,又去討論另一樁政務。

朝堂議政,大事小情就是這樣逐條清理,今天遇上了縣、州、都督府的建置,兼有北疆的裁並,一場朝會持續到將近晌午才散。

出門的時候,廊下已經擺起了食案,案上各放一盞黃米羹。果真是入冬了,天驟冷,臣僚們捧著羹碗捂手取暖,閒談也是壓低嗓音唯恐禦史彈劾,不敢高聲語。

淩溯順著台階下來,剛要返回少陽院,見皇後宮中內侍快步趕來叉手行禮,低聲道:“郎君,今日是十月初一,皇後殿下宮中擺了飯食,請郎君過去一聚。”

他頷首道好,回身叮囑詹事先去處置公務,自己跟隨內侍進了內廷。

皇後住在神龍殿,這也是聖上在太極宮的寢殿,不過聖上居處多,並不常在這裡,像今日散朝後就沒有回來。

淩溯進門時,見母親坐在案前等候,原本肅穆的臉,在聽見他的腳步聲時乍然溫和,含笑起身招了招手,“大郎,今日天忽地涼了,早上出門可曾凍著?”

淩溯說沒有,向皇後行了一禮道:“殊勝早早就替我預備好了護具,不曾凍著。”

皇後聽了甚是慰心,笑道:“這孩子果然周全,那時替你選妃,你還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如今總算知道人家的好了?”

淩溯說是,臉上浮起靦腆之色,順著皇後的指引坐了下來。

“先前讓人去找二郎,聽說他上城外巡營去了。”皇後示意女史斟酒,一麵和聲道,“天涼了,喝盞清酒暖暖身子。往年在北地,隻要你們不出征,十月初一全家都要團聚的,如今江山大定,明明都在長安,卻連麵都見不上了。”

阿娘難掩憂色,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但淩溯卻知道她的心結。

元家是武將世家,當初阿耶正是借著元家壯勢,才在北地雄踞一方。後來南下攻占長安,元氏出力不小,阿娘對阿耶來說助益頗多,但能乾的嫡妻,不如慣會做小伏低的妾侍來得討人喜歡。阿耶十分寵愛淩冽的母親,大曆建朝後便冊封裴氏為貴妃,對於阿娘,夫妻間的情分在,敬重也在,但卻少了當初貼心的親厚。

他見慣了家宴上,阿娘端莊地坐在上首主持大局,而貴妃挽著阿耶談笑風生。阿耶低頭看貴妃的那種眼神騙不了人,他感激自己的發妻,但他更偏愛貴妃,感激和愛是兩碼事。

如今江山打下來了,到了休養生息的時候,這種事更是難以改變。作為兒子,他心疼自己的母親,但又對現狀無可奈何。他曾想去找阿耶好好談談,但每次都被阿娘攔住了。阿娘說沒有用,規勸不得,反倒讓父子之間生嫌隙,算了。

一個大軍突襲時,帶領五百人守住城池的女中豪傑,感情上一敗塗地,細想起來很悲哀。

淩溯尊敬父親,他運籌帷幄,定鼎天下,作為兒子,將他奉若神明。但若是牽扯上阿娘,不免又心生怨恨,隻是這怨恨掩藏得很深,從來沒有表現出來。

實在是因為太過偏私,涉及了朝堂,之前封賞功臣的時候,阿娘為一位族兄求過官。當時阿耶借著戰功微末的說辭,勉強許了個從三品的歸德將軍,轉頭便賞裴貴妃不曾上過戰場的兄長一個開國郡公的爵位,實在太不公平。

阿娘氣得病了一場,這時阿耶才回過神來,匆忙加封他母舅為郡王,但事後補償總欠缺了誠意,阿娘不說,淩溯心裡也明白。

元皇後見兒子麵色陰沉,才發現自己又掃興了,忙笑道:“罷了,他們不在,我們自己吃。”往淩溯碗裡夾了點心,複又讓大長秋搬了個錦盒過來,“我精挑了幾樣首飾,你帶回去哄殊勝高興。上回波斯進貢了一雙跳脫,好精美的款式,我原本想拿來送她的,不想派去的人晚了一步,被裴氏搶先取走了……”

皇後喃喃說著家常話,對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倒也並不氣惱,但淩溯聽她說起那雙跳脫,就想起秋狩那日居上和他提到過,說貴妃另賞了首飾給淩冽的未婚妻,大有拉攏鎮軍大將軍的意思。

後苑勾連著前朝,其中千絲萬縷的聯係讓人防不勝防。不過細枝末節沒必要告訴阿娘。淩溯接過女史送來的黃米羹送到她手裡,笑道:“一雙跳脫罷了,貴妃喜歡,讓給她也無妨。阿娘替殊勝準備的東西,她樣樣都很珍愛,上次宮中賞賜的錦緞已經做成了衣裳,她說什麼時候進宮來,必要穿給阿娘看。”

皇後連連說好,自己的不順心並不重要,隻要兒子過得舒心就好。

後來談及朝堂上的事,皇後道:“新舊兩派分庭抗禮,你嶽丈必定是站在你這邊的。我隻怕時日久了,又會引得你阿耶猜忌,你自己千萬要留意。”

淩溯頷首,“右相也有這顧慮,上回同我說,若是真到了緊要關頭,便上疏陛下致仕還鄉,再看陛下的意思。”

皇後聽後唏噓,“辛公果真是一心為你著想的,可見這門親事結得好。阿娘是女子,被圈在後宮,如同折斷了翅膀,不如以前自由了。要我母儀天下,沒關係,我可以忍,但那裴氏最好不要動歪腦筋,若是主意打到你頭上,我定會把她的腦袋擰下來。”複又拍了拍他的手,笑道,“好了好了,不去說他,嘗嘗這魚膾做得怎麼樣。”

淩溯自然竭力捧場,難得陪她用一頓飯,為了讓她高興,他又搜腸刮肚找出許多外麵聽來的見聞,繪聲繪色地描述給她聽。

所以站在萬人之上,就是為獨享無邊的孤單嗎?

他微鬆了口氣,還好他有居上,無恥地把她拉進這滾滾洪流中來,正好與他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