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 67 章 娘子勇猛。(2 / 2)

風月狩 尤四姐 9343 字 3個月前

“左相所言,令孤不解,究竟在左相眼中,是高存意逃脫罪重,還是被迫卷入此事的太子妃,更該追責?”

裴直噤了噤,但能任尚書左仆射,便有他不動如山的定力。

“臣不過是闡述實情罷了,孰是孰非,日後自有論斷。”他說著,轉身望了石璞一眼,“擒拿反賊臣未曾親眼得見,還是請中郎將仔細稟明原委吧。臣記得中郎將以前曾在太子麾下任職,既是舊時下屬,必定不會刻意扭曲實情的。”

石璞道是,垂著眼,複又向上拱起了手,“臣接武侯鋪稟報,得知高存意被一夥賊人劫出了修真坊,便一路循著他們逃離的方向追趕。追至嘉會坊時,查明那一行人進了待賢坊,臣便在辛府對麵埋伏,步步包抄,以圖將高存意等人一網打儘。但臣礙於辛府是右相宅邸,起先並未敢擅闖,後來萬事俱備方圍剿,到了門上竟發現高存意倒地不醒,被五花大綁了起來。辛娘子見了臣,很是慶幸臣及時趕到,說這高存意魔怔了,見了她就要強行擄人。所幸娘子勇猛,伺機將高存意打暈,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臣更是不能向陛下與太子殿下複命了。”

原本氣定神閒的裴直,發現石璞的描述與先前約定的大相徑庭,一時亂了陣腳。商王察覺端倪,退後半步,退出了風暴的中心。

石璞呢,此時心裡也正七上八下。

他早前確實是太子舊部,但建朝之後,調往左威衛府任了中郎將。

人人都有出人頭地的心,當初一同浴血奮戰過的人,很多都授了勳,自己不過是個正四品下,難免心浮氣躁。後來有人找到他,暗中安排今日種種,隻要事成,他日必許以高官厚祿,他可恥地答應了。

原本一切還算順利,他的人混入了前朝太子餘黨充數,把高存意劫了出來,隻要他率禁衛闖進辛府把人拿住,這件事就完成了。結果好死不死,雍王居然出現了,一肘扣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帶到背人處,笑著對他說:“你知道高存意為什麼那麼容易被劫走嗎,因為我們網開一麵了。你派出去的人,已經被我們拿住,賊喊捉賊那套不管用了,你好自為之。現在擺在你麵前的路有兩條,第一條,我們助你向陛下認罪,火速送你全家投胎;第二條,聽我們的安排,待到需要你時,將受人指使一事向陛下老實交代。我們會為你陳情,說你是將計就計引蛇出洞,那麼這件事便與你無關了,你可以全身而退。”

雍王那張臉,在夕陽下好瘮人啊,石璞永遠忘不掉他滿臉血跡,笑著斬下敵軍將領首級的那一幕。戰場上殺人尋常,但他殺完了人,還將耳朵割下塞進那死人頭的嘴裡,不知這是什麼特殊的癖好,有陣子軍中所有人見了他,都心驚膽戰。

今日自己被他勒在肘間,隻要稍稍一用力,小命就完了,到時候雍王大可說他因公殉職,讓他死後受些哀榮……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於是他幾乎沒有猶豫,顫聲說:“末將一切聽憑大王安排。”

然後進了辛家門,就見高存意頭破血流躺在地上,太子妃正拿麻繩捆綁他。那一瞬,連雍王都有些佩服她了,本以為她會念著少小的情義糾結一番,卻沒想到她如此果決,免了他們的手腳。

石璞將事情經過說完,淩溯也對居上投去了讚許的目光。

原本那群烏合之眾把高存意劫出修真坊,就可以當場直接拿下,但因還未釣出石璞,隻得放任高存意自由行動。

一個月前出現的長生結,已經為這次的行動打了前站,隻是幕後之人沒想到,居上會直接將長生結交到他麵前,饒是如此,消息還是傳進了聖上耳朵裡。定好的計劃不能變,延後到了千秋節,所幸他有這個耐心慢慢蹲守,特意囑咐淩洄,若事發,首先要把居上擇出來,卻萬萬沒想到,事情會以這樣奇妙的曲線發展。

這應該不是淩洄想出來的主意,就是居上本人的風格,以她的手段,打趴一個人不在話下。高存意遇見這樣的青梅也算倒黴,糾結、兩難,對居上來說都不存在,她可以在最快的時間內做出取舍,小時候交情再好,也不值得為此葬送全家人的性命。

所以她把高存意抓起來,交給了來捉拿他的人,不管來者是石璞還是其他將領,她憑此掌握了主動權,在聖上麵前,絕對可以漂亮地做個交代。

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了,淩溯平靜地向聖上回稟:“凡與前朝東宮有牽扯的人,臣一直派人暗中盯著,僅憑他們的人手數量,不足以劫獄。臣以為,此事背後有推手,究竟那人是誰,請陛下容臣查訪,定會儘快還陛下一個真相。”

聖上的臉色卻並未有半分改善,垂眼看向漸漸有了蘇醒跡象的高存意,沉聲道:“找個侍醫醫治他,好生審問,解開今日的謎團。”

至於裴直,自然是大感失望,原本弄出這場變故來,是為了借機質疑太子,順便打壓辛家,誰知中途竟出了這樣的意外,辛家那女郎簡直是個不可思議的存在。

還有那搖擺不定的石璞……早前欲借他之口彈劾太子,抖出東宮十率府勾連禁軍,意欲圖謀不軌,現在隻怕也不成了。早聽說太子手眼通天,這長安城中沒有一樁事能瞞過他的眼睛,他起先還不信,事到如今無可奈何,果然是不信也得信了。

悻悻然,裴直涼笑:“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心下雖慌,但好在與石璞對接的另有其人,自己這頭勉強還能穩住。

辛道昭見他陰陽怪氣,心頭的火燒得熊熊,掖著手道:“左相認為這事是巧合嗎?我怎麼覺得這分明是處心積慮,欲圖一箭雙雕呢?”

他們又要爭辨,聖上已經心力交瘁了,擺手道:“傳令嚴查,前因後果務必弄明白,朕要真相。”

一場掃興至極的壽宴,就此不歡而散了,皇後上前攙扶,“陛下累了,回去歇息吧。”

聖上點了點頭,但經過淩溯麵前時,又頓住了步子,寒聲道:“你的婦人之仁,造就了今日的局麵,不論真相究竟如何,你都應當好生自省了,太子!”

一聲“太子”,千鈞重壓般壓住了淩溯,他口中稱“是”,心裡卻忽然失望,也許揪出幕後主使已經沒有用了,聖上對他的不滿逐漸累積,最初長子衝鋒陷陣為他打下江山的感動已經消亡,現在的自己在聖上眼中,恐怕隻是個需要提防的篡權者。

正彷徨時,一隻溫熱有力的手在他臂上抬了一下,老嶽丈和聲道:“陛下愛之深責之切,殿下萬萬不可懈怠。這一石二鳥的計謀並不高明,隻要有徹查的決心,便一定能將宵小揪出來。”一麵說,一麵轉頭瞥了裴直一眼,“左相剛才勢頭十足,要是不了解左相平時為人,我都要誤會左相趁機打壓政敵了。”

見裴直有吹胡子瞪眼的苗頭,辛道昭又換了張笑臉,“開玩笑、開玩笑……左相不要當真。你我怎麼能算政敵呢,充其量不過政見不合,若果真蓄謀至此,那可是滿門獲罪的事,就連宮中的貴妃娘子,都保不住你。”

裴直一向恨人說他憑借裙帶關係,眼下辛道昭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公然挑釁他,著實令他火冒三丈。

回頭看,商王早就在聖上離開之時退出了花萼樓,這件事做得不乾脆,商王必是先要自保。

裴直調開了視線,轉而對淩溯笑了笑,“此事於殿下來說影響甚大,還望殿下謹慎承辦,切勿再讓陛下憂心了。”說罷搖著袖子,大步向外去了。

站在一旁的居上看著石璞等人將高存意押出去,心裡石頭才落地,快步趕到辛道昭身旁,壓聲喚阿耶,辛道昭看了她一眼,“這事辦得很好。”

其中原委不便在這裡多言,辛道昭仍是和顏悅色地囑咐太子:“忙了好幾日,殿下帶殊勝回去吧,今日她也受驚了。”

淩溯道是,複與眾臣道了彆,方牽著居上走出花萼樓。

兩人沉默著坐在馬車裡,淩溯一路都緊握她的手,居上憋了好半晌才問:“存意這回活不成了,是嗎?”

淩溯點了點頭,“必死無疑。”

居上慘然低下了頭,“存意其實挺倒黴的,遇人不淑。”

這也算有自知之明吧,淩溯心裡一直有個疑問,試探著問她:“若我處在他的境地,千難萬險逃脫之後,第一時間想著去見你,你會怎麼對我?”

本以為兩個人已經這樣親近了,她對他應當是不一樣的,結果並沒有。

她瞥了他一眼,“你要是這麼傻,就彆怪我不客氣,我先要保全家,後才考慮兒女私情。彆以為自己很特彆,該砸暈你的時候,我也不會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