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霍靈山驚魂(四) 生死劫(2 / 2)

百花深處 姑娘彆哭 13370 字 6個月前

她想起他的好,竟不是彆的,而是他站在碼頭上搶過她的錢袋子,一文一文將錢數出去,最後又派人偷偷送回來。她想起這事,竟原諒了他對她所有的利用。

白棲嶺殺瘋了眼,手起刀落人頭落地,一股股鮮血噴湧出來,地上血流成河。花兒躲在那看著那鮮血流向她,頓覺眼前濃霧彌散,什麼都看不清。而霍言山亦是這般,他執著那把纓槍狠刺進來人的胸膛,一步步向白棲嶺進發。

他們像有什麼深仇大恨,恨不得親手手刃對方。

林子間忽然哨聲大作,花兒聽到遠處依稀有馬的嘶鳴聲,還有山匪的哨聲。連日消失的霍靈山山匪,突然有了響動。

白棲嶺亦聽到了那聲響,他突然轉向身後,朝花兒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那家仇國恨的一眼,那恨她不爭的一眼。

花兒被那一眼嚇到,猛地想起白棲嶺的話:鏖戰之際,放了它。

於是顫抖著從懷中拿出那根火信,按照白棲嶺說的方法,將它放向天空。她不再是局外人,她在這緊要的關頭,終於做出了選擇。

她看到戴著麵具的山匪殺了進來,這霍靈山本就是他們的地界,一草一木都刻有他們的姓名,他們直接砍殺向白棲嶺,其中一匹馬衝到阿虺麵前,突然又勒緊韁繩掉頭向彆人。花兒的心提到嗓子眼,差點脫口而出那個名字,站起身看著那動作凶狠的馬上人。

他們歡笑著走向城外的情形還曆曆在目,他笑著將自己的魚丟給她的情形仿佛就在剛剛。花兒捂著嘴看那人廝殺,她怕刀劍不長眼,傷了阿虺,也傷了他。她恨不能衝上去對他們說彆打了!彆打了!然而她剛邁出一步,身後就有馬繩套住她腰,將她拽了回去。

眼前一片混亂,沒人聽到她的嚎哭聲。

遠處數百匹匹戰馬迅速圍了進來,那些人訓練有素,比所有人殺伐更狠,起手揮刀落手人頭,霍靈山匪意識到不對,打馬轉圈,終於敗逃。花兒看著那白馬上的人,他甚至沒有回頭,最終消失在狂風驟雪之中。

她的眼淚快哭乾了,意識到她的飛奴哥哥真的離開了柳條巷,離開了他們。他從前總說要走,如今真的走了!

情勢突變,霍言山的人節節頹敗,而霍言山的胸前插著一支箭,他受傷了。花兒被那馬繩縛著哪也去不了,眼見著他殺紅了眼。眾人護到他麵前,依稀有人要他快跑。她看到霍言山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最終翻身上馬,馬蹄濺起紅雪,他被一支小隊護送著轉身離去。那支小隊不時有人從馬上被射殺,眼見著霍言山要死了,白棲嶺卻舉起手:“打掃戰場。”

不知為何放了霍言山一條生路。

花兒看到那百餘箱兵器被迅速帶走。新的雪落下,起初遇血融化,漸漸地,鮮血成紅冰,雪花覆蓋,再無顏色。到了春天,這場殺戮被徹底掩埋。無人知曉在這裡,曾有青山埋屍骨、曾有少年將軍敗走。

有一個將領麵相的人將白棲嶺拉到一邊,花兒聽到他們依稀在說:大營、守軍、額遠河。若放在從前,她會想大營、守軍、額遠河與白棲嶺這樣的巨賈有何乾係,然而此刻她對什麼都不意外了。

在這樣的世道裡,每一個人都披著另一張皮。言語間將小阿宋托付給她的阿虺、在馬上揮刀殺人的飛奴、說起被割鼻子宮人而憤恨的霍言山、以巨賈身份造兵器的白棲嶺。

每個人都披著一張皮,又或許披著很多張皮,一張撕了還有一張。

花兒坐在那,不知被風抽走了哪根骨頭,又被雪凍住了哪根神經。看到白棲嶺走向她,倔強地擦掉被嚇出的眼淚。她沒法跟任何人訴說她此刻的萬箭穿心之感,因為眾生早已麻木,他們甚至會嘲笑她的感情用事,他們會說你那虛假的慈悲毫無意義。

白棲嶺一把扯起她,將她塞到車上。

他自始至終沒有說任何話。他給她的火信,是他的性命。他是個瘋人,那麼多人可以選,偏偏將那東西交給她,並告知自己若這一遭死在她手裡,就是他識人不慧,他活該付出代價。

他從京城回到燕琢,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做到了,也意味在這亂世之中,他徹底被推向了另一條生死不明的路。

花兒幾次看他,他都錚錚看回去。白棲嶺從不為利用花兒羞愧,這點利用算什麼?倘若有人利用他,但護他性命保他衣食無憂,那又算得上什麼利用?

“你一早就知曉我救的人是霍言山對不對?你一早就知曉霍言山是江南霍家的人,根本不是霍靈山的山匪。你一早就知曉霍家是皇子黨羽,而你,又是誰的黨羽?”花兒問他:“京城山高路遠,我等小民自是不知發生什麼。不如白二爺跟奴才講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以為你為人聰敏…”

“聰敏就活該一次又一次被你利用!幾次三番差點丟腦袋!你可想過,總有一天老天爺都不會幫我,我這等人命丟了就是丟了!也對,在白二爺心中,隻有天下大義沒有無辜性命。二爺八成還會覺得平日裡施舍奴才一些小恩小惠,奴才為二爺賣命是天經地義。二爺被權利支配,又用權利支配我,二爺遇事尚有神兵來救,奴才有事可就是看天意了!”

花兒因著氣憤,一張臉漲紅了。她原本以為去良清,隻險在霍靈山一段,哪成想局扣著局,那良清隻是一個幌子,所有人的頭都彆在腰帶上的。而她對此一無所知。

“說夠了嗎?”白棲嶺問她。

“沒夠!”

“那麼,你隨便。”

他兀自脫下鎧甲,花兒這才看到他身上縱橫的砍傷,鮮血洇透了裡麵的衣裳。花兒忘了自己要說的話,那傷口屬實太過嚇人。她不知還該說什麼,他們的確道不同。

然而她還是心軟了。

她見過太多血了,是以白棲嶺的血又將那些關於血的記憶洇紅洇濕了。花兒隻覺得頭暈腦脹,一把推開窗大口汲取外麵的冷氣。

太難受了。

她太難受了。

可她又堅強,她看到雪已經停了,林間跳動著光,仰頭向遠處看,是晨曦初露的天邊。黑夜終於短暫結束了。光明令人熱淚盈眶。

她的眼淚無聲地掉,將身子一直向後探,看著漸行漸遠的山道,心中對飛奴呐喊:好好活!好好活!

活著就好了,對錯早已無法分辨。

再坐回去已然看不出異樣,看著白棲嶺的傷竟然敢說一句:“該!”見他仰著脖子費力脫衣服,上前一步站到他跟前打他手,不饒人道:“奴才且伺候著,二爺該給多少心裡有數。彆回頭當那不要臉麵的人。”

白棲嶺靠在車窗上,微仰著頭看她。她太小了,若好好吃飽飯,或許還能躥上一躥。她抖著手解他衣扣之時,他強忍著不發出聲音。隻是那衣服扯帶著皮肉,疼痛難忍,大滴的汗落下來。

花兒哪乾過這個,頂多看醫館的郎中給人醫治跌打損傷。她看到有血湧出來,忙用布條按住,聲音抖了:“你讓獬鷹來!我不會!我…”

“獬鷹自顧不暇。”白棲嶺苦笑道:“我教你。”

“誰要你教!”花兒心一橫,拿起那止血散就撒,白棲嶺痛苦地哼一聲,她一巴掌拍他腦門上:“給我忍著!”話雖這樣說,動作卻是輕了些,甚至湊上前去呼呼吹氣。白棲嶺的前胸遭遇那涼癢的吹氣,猛地縮回去,手一把握住她手腕,語氣並不好:“你治傷就治傷,不必搞那些無用的動作!”

“…”花兒氣急,又要拍他,但手腕被他攥著,掙紮幾次未果,再鬨下去就要跌進他懷裡沾一身血。花兒嫌棄他,速速為他止血包紮,期間疼得他一口氣搗不上來,差點死在那。

待處理好這些,才問他:“回燕琢城嗎?”

“去良清。”

良清是要去的,過去的時日隻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他自己的事還是要辦。

“你這德行還去良清,那葉小姐嫁你才怪。”

“我二人有約在先,我既承諾娶她,就不會食言。”

“你彆把自己往好了說,不認識你之前隻知道你臭名昭著,認識你就覺得傳言不虛。那葉家小姐若想要嫁你恐怕也要掂量掂量,這等惡人值不值得嫁!”

白棲嶺瞪她她也不住嘴,直說到自己痛快了才閉嘴。

白棲嶺看她,這幾日連日奔波,遭此奇遇,她反倒長開了些。想來是那霍言山真心實意照顧了她。

“你若想嫁人,嫁妝我給你備,以感激你救了我一命。”白棲嶺道:“人家你自己選,那個飛奴是吧?跟你一起長大的,對你有些意思的。你若要執意嫁他也行。若你聽我勸,我幫你選個人家。你不如看看獬鷹,跟我很多年,驍勇善戰、人亦單純,無父無母,沒有臟心思,進了他府上,你管家,我給你兩間鋪子…”

“您快打住吧!我與你有什麼交情嗎?輪得到你給我出嫁妝?你又算我的誰,想做主我的婚事?我看你是閒出病了!”花兒指著他:“嫁或不嫁,嫁與誰都與你無關!誰說女子一定要嫁人!就不能去乾些頂天立地的事!”

“什麼頂天立地的事,在碼頭上借我的名義作威作福?”

花兒被他氣急了,突然撲到他身上,專朝他傷口揮拳。白棲嶺對此始料不及,生生吃了一拳才抓住她。他攥著她手腕,腿絞住她的將她禁錮住,說話倒是和氣:“你救我一命,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但你給我記住了,沒有人能打我一拳還全身而退。你不要招我!”

花兒轉頭去咬他手臂,他繃起皮肉讓她咬,她咬不動,呸一聲坐回去:“硌牙!”

終於消停下來,她去看外麵的雪地,被日頭晃得亮晶晶。過了二月二,燕琢城的天氣就會暖一點,三月三河開,三月末燕來,這難熬的冬天就徹底過去了。

她推開窗看著雪,心想:山裡的日子好過嗎?飛奴要在這裡安家了嗎?霍靈山匪是霍家的人嗎?飛奴還會下山嗎?

花兒擔憂他,難眠有些哀傷。探出身子頭對趕車的阿虺問道:“阿虺哥哥,飛奴哥哥會出事嗎?”

“不會的。”阿虺安撫花兒:“飛奴命大,你看這些年哪一次他不是囫圇混過去?”

“山上能比去白府做工好嗎?”

“興許。”

“最好如此。不然等他回來我要扒了他皮!”

花兒氣鼓鼓坐回去,閉目養神的白棲嶺說起風涼話:“還說不想嫁你的飛奴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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