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隨腳步一頓,與葉川四目相接。
“你怎麼跟上來了?”孟如寄回頭看葉川,“你要同我們一起進去?”
葉川挪開目光,神色鎮靜的對孟如寄道:“是我把你們送到這裡來的,我一定會想方設法達成你的願望,把你送回去。”
他之前就這樣說。孟如寄沒有疑心。
“你不求千金,去也無用。”牧隨盯著葉川道,“裡麵的人不會允許求千金之人,接受他人幫忙。”
“那我便同求千金,若我有幸拿到千金,我定雙手奉上。”
孟如寄聽到這話,眉梢微微一挑:“葉大河,你不會有其他想法吧?”
葉川望著孟如寄,漆黑的雙瞳,好似一眼就能看穿:“孟姑娘,若是憂心,我不去就是。”
孟如寄撇嘴:“不管你有什麼想法,千金現在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他,我沒有任何權利阻止你去求。隻是你莫要打著為我好的幌子,欺瞞於我。”
葉川一怔,片刻後,道:“我是真的不想要千金。”
“行,你說,我信。”
“老婦人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不想要千金。”
濡尾草蔭的一團團拂地而過的薄霧後,忽然顯現出一個人影,人影有些佝僂,在許多光影凝成的人中,她是唯一能行走的那一個。
霧氣散去,陽光落在來人身上。孟如寄這才看清,來人是一位乾瘦的老婦人,她拄著拐杖,雖然身形已有佝僂,但頭發卻梳得服服帖帖,衣衫乾淨整潔,甚至沒有一絲汙漬與褶皺。
見到來人,牧隨微微頜首:“林夫人。”
“又見麵了,千山君。”林夫人道,“我聽聞你已經千金買命離開了無留之地,如今卻又為何回來,甚至走投無路,再次尋上了我?”
牧隨沉默片刻,答了兩個字:
“命數。”
林夫人冷笑:“好一個命數。莫站著了,你我也算故人,進來聊。”
林夫人轉身向迷霧深處而去,牧隨跟上,孟如寄也沒有耽擱,走了兩步,卻發現少了點什麼,她回頭,但見葉川還站在原地,盯著林夫人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
陽光透過霧氣落在他身上,好似他也是那光影中的一員。
“葉川?”孟如寄喚他,“發什麼呆?”
“哦。”葉川點點頭,也跟了上來。
“你怎麼了?”孟如寄奇怪的打量他。
“命數……”葉川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他重複了這兩個字,“我隻是覺得,牧隨公子這兩個字,答得太妙了……”
穿過迷霧,行至濡尾草蔭深處,走過一片灌木林,便看到了林夫人住的地方。
一個簡單的小院子,主屋、廂房、灶房一應俱全,就好似人間最普通的一戶人家。隻是院子過於整潔,一塵不染,又少了一些普通人家的生活氣息。
林夫人帶著三人走回院中。石桌石椅正好坐下四人。
她端坐主人位,手法嫻熟的為三人倒上了茶,一滴未多一滴未少,每人杯子裡的茶水,都在同一高度。
“除了千山君,還有兩位新麵孔。”林夫人這才將目光從孟如寄和葉川臉上掃過。
孟如寄禮貌的點了一下頭,林夫人掠過了她,目光在葉川臉上停留了一下。
“這位公子,可與我見過?”
葉川默了片刻:“我才來無留之地不久,未曾見過……林夫人。”
“倒是有緣,我一見你,便覺有些麵熟。”
葉川沒再答話,低頭端了手中的茶,正要喝下,林夫人笑了笑:“茶中有咒毒。”
送到嘴邊的茶杯頓住,葉川抬眸,目光薄涼的看向林夫人。
“不必氣,你們三人都一樣。”
孟如寄早猜到了,要拿這千金果然不容易,這婦人脾氣真是古怪,好聲好氣的說著話,不動聲色的就下咒毒了。
“林夫人直言吧。”孟如寄望著林夫人道,“我們要求千金,自然按你的規矩來,請指教。”
林夫人這才多看了孟如寄兩眼:“倒是來了個颯爽的姑娘。你的性子,你從我這裡拿千金,恐怕比你自己出去賺要難受千百倍。”
“林夫人,此前你不是說了嗎——走投無路。”
林夫人聞言,笑了笑,又轉頭看向牧隨:
“是,你們都該一樣。”林夫人點了點茶壺,“我這裡的規矩,千山君聽過,要想拿我的千金,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必須對我言聽計從。”
“言聽計從。”葉川若有所思的重複了這四個字。
孟如寄也皺著眉頭嘀咕:“一個月?”
“做不到?”林夫人開始收撿麵前的茶杯,“我不強求,你們儘可自行離開。”
林夫人的手伸到了牧隨麵前的茶杯上,牧隨抬手摁住:
“林夫人提要求便是。”
林夫人收回了孟如寄和葉川麵前的茶杯,牧隨的那杯,她任由他壓著。
“第一個條件,喝下這杯帶咒毒的茶。若這一月內,有人違背我的命令,就會咒毒發作,當即暴斃,死相……不會太好看。”
此言一出,孟如寄與葉川都沉默了。
牧隨也眸光寒涼,望著林夫人。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灼。
林夫人隻盯著牧隨:
“千山君勿怪,你上一次來是沒有這個規矩,但那已是許多年前了,這些年我也實在有些膩煩了,索性設置了這門檻。想要千金買命卻沒想好自己能為這條命付出什麼的人,不用浪費我的時間了。千山君,怎麼想?”
院中,沉默半晌,牧隨沉穩的聲音打破了這靜謐。
“這規矩很好。”他說著,握住杯子,送到了嘴邊,眼看著要一飲而儘,孟如寄猛地起身,一把蓋住杯口,近乎用蠻力將牧隨的手和杯子都摁回了桌上。
“嘭”的一聲,杯子沒碎,裡麵的茶也因為被孟如寄的手掌蓋著,沒有溢灑。
孟如寄死死盯住牧隨:“你想清楚了沒有?一個月,言聽計從,暴斃而亡,你知道她會讓你做什麼!?”
林夫人神態平靜,見怪不怪,她沒看兩人,隻閒來無事一般,用指尖抹去桌上的塵埃。
葉川目光在幾人之間遊走,未置一言。
牧隨抬眼望著孟如寄:“我說了,勢在必得。”他揮開孟如寄的手,不由任何人阻攔的,一口將帶著咒毒的茶飲儘。
孟如寄心頭一跳,又急又怒,一時間竟然說不出是在氣牧隨的一意孤行還是在擔心他當場暴斃。
而就在牧隨放下茶杯的那一瞬,孟如寄從林夫人身前也搶來了一杯茶。
林夫人沒有阻止,牧隨雙目一瞠,卻也同樣來不及阻止了。
熱茶下喉,滾過喉嚨,清茶香氣撲鼻,但卻帶著刮喉的疼痛。
這絕對不是在詐他們,是真的有咒毒!
而牧隨剛才竟然表情都沒變一下……
孟如寄仰頭將茶喝完,咬牙忍住了從喉嚨到胸膛一直延伸到腸胃裡的絞痛,她看了眼錯愕的牧隨,他與她方才的神色幾乎一模一樣。
孟如寄冷笑一聲,隨後望向林夫人,將空杯輕描淡寫的還給了她。
“來,陪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