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寄是萬萬沒想到,此前林夫人口中的那個有天賦的女兒竟然有天賦到能飛升為神。
她打量著麵前的莫矣,心裡也覺奇怪:“你既然早偷得了千金,為何不直接給牧隨?”
“孟姑娘。”莫矣看著她,神色間與葉川素日喂羊時一模一樣,平靜又淡漠,“人間局勢已定,我尋千山君,是為尋一個捷徑。而我等在這裡,是想等一個終局。”
“終局?”
莫矣目光在孟如寄臉上輕輕掃過,而後又落到林夫人身上:
“林夫人,你想尋一個叛逆的人?”莫矣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你做這麼多,隻為得一場反抗。”
林夫人雙目赤紅,但卻一直未曾落下淚來,她望著莫矣,情緒複雜,似欣慰又似悲傷:“你還是很聰明,總能看出我想要的。”
尋一個叛逆的人,想要一場反抗……
孟如寄幾乎立即便懂了,難怪,林夫人總是要為難彆人。
林夫人想要的並不是一個言聽計從的人,她每一個過分的要求都是在讓他人對抗她。
但咒毒是威逼,千金是利誘,在這樣的前提下,又有多少人會反抗,又有多少人能成功反抗……
“可是……”孟如寄很不解,“為什麼?”
“是因為她曾經養了個言聽計從的女兒。”莫矣道,“有所缺憾吧。”
“不是!”難得的,林夫人激動的立即反駁,“不是……”
她的態度似乎讓莫矣有些意外。
林夫人垂眸,聲音嘶啞:“我的孩子,讓我沒有缺憾,你很好……你已經很好了。”
莫矣鏡湖一樣的眸光微動,平靜的情緒在這句歉意後,蕩出一些波瀾。
“許久未見,林夫人倒是與此前,大不同。”莫矣垂眸,似在思索些什麼,她語調帶了些困惑,“因為……是我殺了你,你才變成如此?”
林夫人一默,神色更加悲傷。
而孟如寄聽聞此言,錯愕的望向莫矣。
她殺了她?
莫矣……殺了林夫人?
所以林夫人才來了無留之地……
孟如寄立即拽了一把牧隨。
此時,牧隨目光隻望著莫矣手中的千金,神色沉凝。被孟如寄一拽,他好似才回過神,轉頭看向孟如寄。
孟如寄雙眼帶著滿滿的驚詫,跟牧隨嘀咕著分享:“這對母女的淵源……真不簡單!”
她還看起戲來了……
牧隨有些無語。
“林夫人被困在無留之地不會也是因為莫矣吧?”她問。
牧隨淡淡瞥了莫矣一眼:“能留住人的執念不多,神明方有此力。當是她了。”
孟如寄聽罷心中感慨,但轉而又想到:“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她們的關係?”
“知道林夫人被執念留下時,便猜到了她定與人神有關,隻是沒想到,卻是這樣的關係。”
而旁邊的這一對母女時隔多年相見,林夫人再未將目光落在孟如寄和牧隨身上。
莫矣此前表現得並不太在意林夫人,但現在她似乎對林夫人起了好奇:
“我很好……你以前從不說這種話,到底是什麼讓你變了?”
孟如寄看著莫矣,她很難形容出此時莫矣給她的感覺。
她隻覺得麵前的人神好似是見慣了世事,所以冷漠到麻木,但在她追問林夫人的時候,又像一個稚子,誓要讓世上所有的問題,都給她一個回答。
清醒、薄涼,卻也偏執。
和盞燁一樣的偏執。
“你很好,我一直以來便是如此想的。”林夫人坐在地上,身形委頓,神情蒼老似真的駝了背一般,“隻是以前,從未告訴過你。”
但聞林夫人如此說,莫矣似更不解了,她微微歪頭,像小動物看見了令自己難以理解的東西。
“是不是時間太久,林夫人將過去都忘卻了?我大可幫你回憶回憶……”莫矣揮了揮手,周邊氣息變幻,被吹散的霧氣此時又緩緩凝聚了過來,“你我之間的關係,到如今,實在不該讓我從你嘴裡,聽到剛才的話。”
隨著莫矣的話,霧氣變幻,就像是在夢境世界裡一樣,霧氣或深或淺的勾勒出場景畫麵。
孟如寄看見霧氣附著在周圍的院子上,複刻的場景與這小院幾乎一模一樣,若非麵前出現了霧氣勾勒出兩個人影,孟如寄都看不出周圍有什麼變化。
霧氣變化出了小小的女孩,女孩練著劍,已然練得嘴唇乾裂,她望向身邊的婦人,正是年輕時的林夫人。
“娘……渴……”
林夫人卻神色嚴肅,比起此時的老婦,那時的林夫人與現在的莫矣更相似。
林夫人告訴小女孩:“你有天賦,自不可辜負。你與外間之人不同,你沒有父母,亦不可有肉身之欲,疲憊不可,饑寒不可,親緣□□,皆當辟於體外,貪嗔癡憂怖,不許展露一分。”
小女孩極難受的咽了口唾沫。
卻隻換來林夫人一聲淡淡的:“繼續。”
小女孩便再也不說話,隻麻木的繼續揮劍。
而孟如寄看得心驚。
忍不住望向麵前的莫矣。
莫矣道:“你讓我稱呼你林夫人,你說我會是你此生最得意的作品。”
莫矣手一轉,麵前畫麵轉變,卻是空中黑雲傾軋,仙神在空中激戰,術法翻飛,雲霧騰湧,莫矣帶著一身的傷,立於血雨之中,她似已經力竭,手中的劍落在了地上,她身形一顫,向後倒去。
但此時一隻帶血的手卻撐住了莫矣的後背,林夫人站在她的身後,她近乎無情的說:“不能退,仙神之戰,沒有退路了,天神不滅,修仙之人便終將走向滅亡。莫矣,你不能退。”
林夫人將自己的靈力送入莫矣的身體之中。
林夫人近乎無情的告訴她:“你當成神明。”
但在虛弱之時,如此強行接受靈力,幾乎讓莫矣筋脈寸斷,她咬牙忍著痛苦,但還是聽著林夫人的話,一步邁上前,半分也未退。
然後在血雨裡,在她斬殺了同樣奄奄一息的一位墜落下界的神明之後,天光破開重雲,照在了莫矣的身上。
這世上第一位由人成神的修仙者,飛升了。
她成了人神,是完全站在人族這邊的神明。
世人說的飛升多麼光鮮,但在這段回憶的畫麵裡,孟如寄看到的是一個筋骨儘斷的人,在血肉模糊之中,在最後一刻,以求生之誌,尋最後契機,吸納所有能吸納的靈氣,完成了身體的重塑。
“這哪裡是飛升。”孟如寄低聲呢喃,“分明是求生。”
身邊的牧隨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