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衝他笑,說,沈先生,我好累啊,你背我好不好?
沈述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前麵走去。
虞惜哼一聲,亦步亦趨跟上去,結果發現他隻是走到前麵的假石前蹲下來,抬抬下巴,示意她站上去。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乖乖站上去,趴在了他的背脊上。
他的背脊還是像以前一樣寬闊,但是,精力到底是不比從前了,他有時候也會犯困,不像以前一樣像個永動機一樣可以不間斷地工作。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也需要關心他是不是太過勞累,會不會生病。
“怎麼不說話了?”沈述回頭問她。
虞惜將手搭在他脖頸處,說:“就是在想,我們什麼時候會一起老去,白發蒼蒼的,拄著拐杖互相攙著走。那時候,你應該就背不動我了。”
沈述笑了,很坦蕩:“那我還挺期待的。至少那時候,你不好意思再讓我背著你了。”
“嫌我重,不想背我啊?”她恨恨道。
沈述抱著她的小屁股往上掂了掂,說:“好像是重了。”
虞惜拍他:“老不休!”
走得累了,他們去路邊的一家小麵館坐下,各自點了一碗麵。
虞惜知道他的習慣,掏出自帶的筷子擦乾淨了遞給他。
沈述給她倒醋,嘴裡還是勸:“少吃點,年紀大了小心牙齒掉光光。”
“咒我啊?”
“是關心你。”
她在底下踹了他一下。
沈述笑,按住她不安分的小腿。
吃一碗麵的功夫他們也要閒聊,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題。比起年輕的時候,虞惜發現自己年紀大了反而愛嘮叨了。
年輕的時候,尤其是剛結婚那段時間,她不愛跟他溝通,什麼事兒都不愛跟他說,就怕他瞧不上自己,覺得自己太廢,總是想法設法地想要證明自己,後來發現他並不會瞧不上她。
隨著時間的推移,相處的日益加深,她的心境愈加豁達,他們的關係也不再像是一開始的相愛了,而是一種超越愛情、比親情更加親密的關係。
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格外在乎自己在他麵前的缺陷,不會總是避諱一些小缺點。
以前她在他心裡是一座不可攀越的大山,後來也發現他也有很多缺點,是鮮活而現實的、和她一起生活的人。
互相包容、相依相偎,再簡單平凡的日子都是溫馨而幸福的。
阿賜很快迎來了高考。
考完之後,他表麵上表現得滿不在乎,說考得怎麼樣並不能決定以後的人生,眉飛色舞的,但虞惜知道他其實還是很在意的。
吃飯時,她不住安慰他,給他打氣,讓他不要緊張。
阿賜很無奈:“媽,從昨晚到今天,你都說了不下六次的‘不要緊張’了,我看全家最緊張的就是你。”
“……有嗎?”虞惜尷尬地看著他。
阿賜又無奈地點一下頭。
沈述和其他幾個孩子都笑了。
虞惜麵子上有點下不來,又不能拿孩子出氣,隻能在底下暗暗踢沈述一腳。
遭受無妄之災的沈述:“……”
踢完這一腳,她覺得自己心情好多了,捧著臉在那邊望著他,眼睛裡都是得意。
雖然沈述不知道她在得意什麼,隻能笑笑。
不久後,成績出來,阿賜考上了本地一所不錯的大學,在全國都是排的上好的。他一改之前忐忑喪氣的模樣,換上了一身熒光綠運動衣,一早上就出門了,說要跟同學們去慶祝。
“你早飯還沒吃呢——”虞惜緊趕慢趕地追到窗口,朝樓下往,他已經騎著那輛火紅色單車一下蹬出十幾米遠。
身形高拔,矯健得猶如一頭獵豹。
不知不覺,孩子已經有一米八幾了,完全遺傳了沈述傲人的身高。
阿賜爽朗、陽光,朋友從學校裡交到學校外,認識的無不稱讚一聲好,這人緣,實在是沒誰了。
“這孩子有點像你,但又不太像。”虞惜有時會跟沈述感慨,“智商情商絕對是上上乘,這孩子從小就有眼力見,就是性格太善良,不懂得防備人。”
“擔心他出去被騙?左右是在北京,能被騙到哪兒去?”沈述端著茶杯,站在窗邊慢悠悠喝著。
“就怕他太講義氣,在外麵交了不好的朋友,被人帶著走了彎路。”虞惜又是一陣憂心忡忡。
沈述覺得她杞人憂天:“他隻是外表看著沒心眼,不代表內裡也是那樣。你這個兒子,八百個心眼子,沒那麼容易被騙放,放心吧。”
做人父母的,哪有真的放心的?
何況是虞惜這樣的性格。
她表麵上點著頭,實際上,阿賜去了大學裡後,她每個禮拜都要給大兒子打電話。阿賜每一次都很有耐心地跟她聊天,一聊就是兩個小時,每個禮拜也會抽空回來看他們。
比起小時候的頑劣,他長大後倒是格外懂事,有種超過年齡的穩重與豁達,而且挺來事,不會輕易得罪人。
反倒是二兒子,虞惜小時候覺得他很穩重,很愛學習,讓她很放心,長大後倒有些擔心了。
這孩子性子太軸了,傲得很,完全繼承了沈述身上的所有性格缺點——對於自己瞧不上的人,都不會多看一眼。
這樣的性格很容易得罪人。
阿賜就不會,他對人都是一視同仁的,除非是品行特彆惡劣的人,不會輕易給被人打上不好的標簽。但他也很有原則,與人為善但不會讓人欺負。
虞惜小時候很擔心他走歪路,被人騙,長大後反而更加擔心阿涵。
“孩子大了,各人有各人的路,你再擔心也沒用。”沈述安慰她。
“就怕他這個脾氣在外麵得罪人,你看新聞了嗎?昨天我看了,A市火車站那邊,有個男生跟人口角了幾句,被人家砍了……”她在那邊碎碎念。
沈述實在無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放心,你兒子沒那麼傻。”
“他那個脾氣……”
“隻是在你麵前比較軸而已,你以為他真那麼傻跟人在外麵吵架?他精得很。”其實兩個兒子的性格都挺像他,不過是遺傳了他性格裡的不同一麵。
阿賜更圓滑更開朗,阿涵更內斂一點而已。
但這兩個兒子都不傻。
最讓人擔心的反而是小女兒,不像他也不像虞惜,反而像沈媛。可能是被他們保護得太好了,完全不懂人心險惡。
虞惜小時候雖然內向,但她很會看人臉色,不像念念,對人都是笑哈哈的,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晚上,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
飯桌上又聊起一些瑣事,個孩子按順序說了一遍。
阿賜就有些不耐了:“彆每次都跟開會一樣行不行?我們都長大了。你們二老要是閒得慌就一道去旅遊,散散心,過過你們的二人世界,不比大家坐在這邊開這種尷尬的會議強?”
“你這個臭小子!”虞惜作勢要抽他。
阿賜一個後仰,利落躲過,抄起自己的飯碗閃到一邊:“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虞惜笑:“你媽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沈述和孩子們都笑起來,又對幾個孩子說:“你們媽媽不是君子,她是皇帝。在這個家裡,她就是老大,是絕對權威,懂了嗎?”
孩子們點著頭,異口同聲:“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虞惜氣得撲過去跟沈述鬨。
“孩子們都看著呢,給我留點兒麵子。”他捉了她的手,一路拉著拽進了房間裡。
房門關上,隔絕外麵。
個孩子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開始低頭扒飯。
這一年,北京下了前所未有的大雪。
連續多日,低溫預警。他們躲在溫暖的屋子裡看外麵的雪景,冰雪世界,皚皚茫茫如童話裡的幻境。街道上隻有寥寥幾個行人在走,環路工人彎腰鏟著雪,不知道哪裡刮來的風,搖動樓下的櫸樹,忽然落下一大蓬雪,砸在被車胎碾壓地汙跡斑斑的雪地上。
虞惜搓著手喊,冷死了。
沈述回頭看她,說室溫二十幾度,你哪裡冷了?
她眼巴巴瞅著他說,看著冷。不可以嗎?
沈述沒話講了,笑著回頭眺望窗外。
彈指二十年,轉瞬即逝,時光好像還停留在昨日。那時,他們青春正好,而今兒女雙全。不知道接下來的路還有多遠,但他心裡明白,他們會一直走下去,相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