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 秦昭說孫臏,士子樓開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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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是來去無影的風,釋放過後,細小的安慰就能讓人重拾生活的勇氣。

世上最難的不是死去,而是被往人生裡摻進苦楚,還要活下來。

秦昭漸漸平複下來。

孫臏還不是那個在魏國流浪輾轉五年的人。

他還沒有在世間炎涼摸爬滾打,將千瘡百孔的心築上一層堅硬的堡壘;還沒有被仇恨占據一切,變成一個隻為複仇而活的機器。

先生會對她心軟,這是秦昭在近來的相處中得出的結論。

方才她也是利用了這點,對孫臏示弱。情緒的爆發是真的,隻是軟弱和無助被放大了——說她卑鄙也好,她就是不能放手。

從跨過心理障礙給孫臏做清創術的那刻起,秦昭便不自覺地將錨點定在了他身上。

他教她說話、融入,在戰國的曆史縫隙裡活下去。她漸漸明白,時代的殘酷超越書頁上的記載。

秦昭自知,若沒有孫臏的存在,不必等她遇見戰場廝殺的血腥,光是地牢裡非正常死亡的兩具屍體在深夜裡無限閃回,都能先讓她自己先崩潰掉。

如何記住書本上的文字,秦昭就如何記住所見的痛苦慘烈。

和平年代裡的一切和戰國時代相比都是小兒科!

但回到孫臏這裡,秦昭就是安全的——身體和心靈都是。

來戰國的第一夜,她是累昏過去的;其後,她以為會很難入睡,但躺在他身邊,沒有累到極致的身體竟然無眠休憩到天明。

孫臏是秦昭能在戰國紛亂裡,做一個正常人的守護神。

呼吸漸穩,眼淚漸乾。

先生那麼聰慧的人,一定早就發現了她在挾恩恃寵的小動作。

但他沒有拆穿,反而縱容了她。

孫臏沒有用疑問句。他知道她是來做說客的,鬆口給了她機會。

秦昭亦沒有正麵回答。她把曾經避而不及的推演拿出來,正麵將決心告訴他。

他鬆開手,靠向椅背,雙手交疊在胸前。整個人呈現出放鬆的姿態,卻隨時能爆出驚人的攻擊性。

她發現他的臉色未變,眼中的寒光更加鋒銳,心中竟開始打起鼓來。

真的能……說服孫臏嗎?

“昭,由我先出,可否。”

“好,先生請。”

依舊不是詢問的語氣。

雖然說著商量的話,卻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秦昭知曉孫臏是在讓她。後出的人總能多些時間思考,抓住前人的痛點反駁。

但她感覺不到輕鬆,反而更加凝重:這是先生最重要的事,他不會當兒戲,更不會有鬆懈的可能。

“昭,你可知是何人欺我,使我受臏腳黥刑之辱?是臏同門師兄,龐涓。”

孫臏的手移到輪椅的扶手上,隨著那個深惡痛絕的名字叫出口,木製扶手似乎在他掌下哀嚎。

“魏相公叔痤不久前病死,魏國上層已無人能再壓製龐涓勢頭。此人已在魏國拜將。臏且問昭,吾欲向其複仇,要如何複?”

“先生非小人,想必報仇雪恨也不願假借他人之手……先生或許更希望在戰場上正麵擊潰龐涓,粉碎他的榮耀幻夢吧。”

秦昭順著他的設問緩緩作答,見他麵上漸浮現鼓勵之色,即使說得磕絆,她也儘力給出答案。

“龐涓在魏國身居將軍高位,與其戰,便是與魏國戰。先生的歸處必在軍中,必投靠能與魏國抗衡的大國。”

她看了看他的腿,有些不忍,停頓片刻後直視孫臏,繼續補充:

“先生身……已殘,即使才智卓絕,斷無……拜將可能。先生的複仇,需遇明主良將,為一國之軍師、幕僚,才可行之。”

他不介意她的直言,反而點點頭,肯定她的推斷。

“自三家分晉,魏國雖疆域散漫,然儘得前晉大數富庶之地。

“魏文侯任用李悝,先行變法圖強;啟用吳起,精選士兵,練就魏武卒。抑趙,北滅中山,西取秦西河,開疆拓土,製霸中原。

“魏惠王蒙先代之蔭,強魏在其手,又遇兵家良將,龐涓領其軍。臏欲敗仇敵,必然攻強魏。臏且問昭,除齊之外,孰能與其抗衡?”

秦昭想要說點什麼,孫臏不給她機會,以密集的信息、毫無缺陷的論據,將她衝擊的毫無招架之力。

言語,氣勢,神色……孫臏似乎就將秦昭作為假想敵那般,以十足的壓迫感,逼迫她認輸。

“齊,自桓公九匡諸侯,成一代霸主,蓄勢至今。其南為魯宋,西衛北燕,皆無害小國矣。

“然秦受西戎之害,楚麵吳越之脅,‘三晉’地處中原,戰亂紛爭之地。齊東臨大海,坐享魚鹽之利。自太公始,‘大農、大工、大商謂之三寶’,商繁業茂,民多歸齊,齊亦為大國。

“昭讀我大父兵書,知戰非兵家一人事,關乎卒,關乎將,關乎國。戰,兵力將領之博弈,亦是糧草經濟國力之博弈。齊之富庶,非六國可敵。

“齊有招攬之心……亦為臏之故國,抗魏滅龐涓,齊必為上選。”

他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直接切中根本。

“秦魏雖為世仇,代代廝殺,不可消矣。秦自穆公後,日益衰微,不稱當時之名。

“獻公以舉國之力,出兵征魏,身死願消,東出無望。其子渠梁割地賠魏,才獲喘息之機。臏臨魏曾參閱此戰,若公孫痤拖戰秦師,以秋守春戰應之疲之,秦必糧草不接,以至舉國無糧,遂可絕秦戶。”

孫臏俯下身子,目光咄咄逼人。

“是矣,昭,為報我仇,臏有何理由棄齊入秦?”

秦昭久久不能語。

孫臏說得句句屬實,字字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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