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秦·招賢 士子怒,衛鞅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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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景監第三次在自家門外看到衛鞅那張臉時, 他便跨時空地和未來秦國的氏族老臣頑固派們共情了。

他真快用儘了畢生的涵養壓抑衝動,才沒當場撕爛這個衛國公孫嬉笑坦蕩的嘴臉。

這渾人是不是根本沒有臉皮?

坑人一次後能覥著臉來見自己第一次,反手又把自己賣了後, 哪來的勇氣第三次找上門的?

景監拚命調整呼吸, 控製著手不要太過用力——門可是自家的,抓壞了外麵這個混蛋不包賠。

不, 衛鞅這混球不僅不包賠,他還會騙吃騙喝。

景監的腦中飛快地閃過了多種應對方式:

立馬把門直接拍衛鞅臉上,讓他嘗嘗閉門羹的滋味——大快人心!

或者回屋抽劍再砍他一頓, 內吏殺一個無名無姓的遊士問題不大——身心舒暢!

再者給他的飯食裡化上一大塊鹽巴齁死他,不對, 多給他吃一粒麥都是浪費秦國的糧食——此案撤回。

門拍壞了要心疼,佩劍鎧甲早就變賣換了這間立命之所,武職轉文職遇上秦國圖強招賢,自國君上下都削減了一半俸祿……

兩次,整整兩次——他景監是有多好欺負, 秦國是有多缺賢良,衛鞅起初的表現是有多驚豔,才能讓他連騙兩次都沒卷袖子揍人的?

難道做了內侍之後,他已經把軍中的暴脾氣都磨平了嗎?

“喲, 這不是學富五車的魏國中庶子衛鞅嗎?我這小小的內吏可接待不起您這貴客呢。”

景監張嘴便是不悅拉滿的陰陽怪氣。

“景監兄,彆來無恙——鞅又來拜訪兄長啦。”

衛鞅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似的, 拱手給人熱情地打招呼。他甚至還不著痕跡地前踏一步,大半個身子直接跨進門檻,這下沒人能把他關在門外了。

景監額頭血管突突直跳,對這種不要臉的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他也不想再維持基本的禮節,直接對著衛鞅快語:“站住, 彆往裡來了——直說吧,什麼事?”

衛鞅摸摸鼻子,確實先前兩次他將這好心秦國內吏騙得太慘。但他也是為了確認秦國國君的為人和為政信念,得出秦國究竟值不值得他為此奮鬥一生。

第一次會談過後,衛鞅已經明了國君的心之所向,也確信他的理想能在這片西陲土地上紮根繁茂。

雖然同一件不太好的事做上多次確實不妥,但衛鞅將其歸於拂曉前的黑夜,下一步就能見到天光。

他收拾好神情,眼中滿是堅毅,撫震衣袖,鄭重地向景監以誠致禮。

“鞅先前行事,非君子所為,連累景監至為兄厭棄,實乃鞅自作自受……”

“煩請景監以秦國為重,再信衛鞅一次——此次不成,鞅不能助秦強盛,景監兄可隨時取鞅性命,鞅絕無半句怨言!”

木門邊沿不堪重負,留下幾個深深地指印。

景監不禁眼熱,現在向他俯首的,是他僅在一次道邊食攤的偶遇交談裡,就斷定能助秦國強盛的賢良。

國君曾說他景監最會識人,他還是想試一試——

他不會看錯人。

……

景監在國君殿外來回踱步,焦慮的樣子活像隻熱鍋上的螞蟻。

衛鞅已經入殿良久。這理應算是好事,但不知為何,景監心中的忐忑總是平底不了。

或許是前兩次舉薦人的後勁太大了,景監至今都心有餘悸。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自己聽到衛鞅報道時,須發震怒豎起,破口痛罵那人的模樣。

第一次見國君時,衛鞅“說公以帝道”,直接把國君給講睡著了。

第一次見國君時,他又“說公以王道”,國君覺得有點意思,卻沒用他。

景監每次想起國君在第一次談話完,看他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就無數次想把藏著掖著、假裝矜持的衛鞅拖出來亂棍打死。

這混球該不會還在玩虛的吧?

被迫害到創傷應激的景監,陰惻惻地站在大殿守衛邊上,整個人似乎都在冒黑氣。

年輕的守衛見著身邊是熟人,便壯著膽問他:“內吏哇,你這樣瞅人要做甚哩……你直說就是,莫這樣,讓人心慌……”

景監麵無表情地側頭,冷冰冰地說:“把你的佩劍給我。”

“好。呃,不對——”守衛剛要去解後腰上的劍,職業素養令他當下警覺地低吼道,“內吏要劍做甚,國君可是在裡麵!”

“當然是那個混蛋這次若是又戲弄了我,我便無臉再見國君……”景監舉起空空的雙手,咬牙切齒地說,“吾必先殺衛鞅,再引劍自刎,以報君恩!”

守衛連連後撤一步,警惕地盯住似乎已經不太正常的內吏。

親母哎——

國君的內吏好像被最近巨多的公務給壓垮瘋了哇!

……

太陽西移,宮中婢子抬著晡食的案緩緩而來。

殿外的景監攔下,粗粗檢查後,對國君又敬又心疼。餐食簡單得很,估計許多氏族家裡都比它豐盛得多。

景監讓宮婢們退下,他一人抱起餐案準備入殿。

秦伯剛巧打開殿門,見他來送飯隻訝異了片刻,讓開身請他進來。

“內吏且小聲些,國君與賢客正在暢談,勿要驚擾。”

“暢談?秦伯,這是說——”

秦伯立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見景監閉口,對他點點頭,輕語道:“老仆照顧國君多年,未曾見君如此開顏豁然之相……”

景監正欲喜極,秦伯後半句又讓他差點摔了國君的餐案。

“誰能想到,內吏舉薦來的人,國君開始還發怒拔劍了呢——

“他剛開始坐下來與國君談話,不出幾句便讓主君提起興致;而後不知說了什麼,令主君出劍怒問……待他說完,主君就越漸欣喜了。”

秦伯斜了景監一眼,淡淡道:“老仆雖不懂治國,但此番看來,內吏‘舉薦’有功,確要提前恭賀了。”

景監驚醒,怎不知老仆是在敲打他。

他越發恭敬,向著秦君的方向說了句“非也,為秦國賀”。

案幾輕輕放下,相談正歡的一人絲毫沒發現身邊多了人,依然沉浸在對國策略的論辯上。

國君的膝蓋都因為激動離開了墊席,可見衛鞅的話確實是說到他心坎裡,切中根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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