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秦·變法 阻礙與破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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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司空杜摯像是吃了什麼定心丸似的, 踏出上大夫府邸時的步伐與進門時完全不一樣,倒是異常地放鬆舒坦。

甘龍的目光從棋盤上離開,他盯著空無一人的院落,聽著風拂動鬆枝的微動, 斜目睨了眼訪客來處的門庭。

穩若泰嶽的上大夫不改顏色的平靜臉上, 終是多了一摸譏笑。

他嘴角此刻的揚起像是延遲觸發了似的,畢竟值得他譏諷的人早就不再眼前。

——與之相隨的, 還有一聲簡短的評述。

——“蠢。”

甘龍將目光收回來, 又專注於棋盤上的廝殺, 仿佛方才的嘲弄都是一場錯覺。

盤中的白龍氣數已儘,死的不能再死,黑棋一片大好, 官子後絕非小勝。

但他依舊不見鬆懈, 尤為謹慎地盯著局中的每一手落子。

對杜摯的疾風燎火, 甘龍倒是並不意外。左司空能忍到現在才跳腳,在上大夫的他看來已經是奇跡了。

杜摯這人雖然毛燥, 缺也並非庸才。他的政治嗅覺雖然靈敏, 卻每次都抓不住重點。

——這家夥聰明是聰明, 蠢起來也是真蠢。

棋盤上白子的勢敗,是因為中盤黑子那手絕殺。

杜摯杜摯這些氏族老臣們的“蠢”, 是因為至此還看不清真正下決心要“變法”的人, 是朝堂上位列正位的國君。

——況且秦國的法,又不是第一次變了。

甘龍的視線開始模糊。

恍惚間門, 他似乎回到了獻公在位時的日子。記憶裡那位發須斑白的秦君嬴師隰, 音容未曾消磨改變。

在這些怨聲載道的氏族老臣裡,唯一不反對變法的,或許就是他甘龍。

畢竟在獻公時期, 維持新政並長期領國的人,正是他這位上大夫。

秦國的貧弱不是紙上嘴上說來的那麼簡單,隻有真正參領過秦國國政的主心骨,才會對這二字有清醒的認知。

氏族老臣們當然也知秦國貧弱,但他們事事承襲祖蔭,處處維護祖製傳統,這種認識則麼可能不高高在上,實則疏離呢?

秦國再不推新政、不變法圖強,殘酷不過基業頹毀、滅國滅宗。

《墾草令》中的條條款款,不過是些開胃小菜——僅打壓氏族貴戚這些,都是他甘龍陪著獻公穩固位置時玩剩下的手段——值得稱讚的是,這些條例環環相扣、步步為營,連他都不得不讚一句心思縝密、無所不用其極。

甘龍甚至看得更遠:招賢令帶來的遠不止是賢良人才,秦國怕是不久後又要遷都。

畢竟當年的獻公和他,就是如此分化了雍城的政敵對峙,櫟陽成為新勢力的中心,兩股政要分居東西兩端,改革才有穩定的環境。

隨著列國士子們入秦,秦國勢必會誕生第三股政治勢力……但這都是小事,甘龍唯一憂心的就是這個“法”要變到何種程度才算。

就目前而言,儘管老氏族們對《墾草令》怒罵跳腳,但甘龍對它並未有多大反應,就是因為他認為真正的“法”還未問世,不值得勞師動眾。

秦國還未強盛,動與不動無甚區彆——或許這次氏族們被咬下來的血肉伴隨著陣痛,但甘龍知道用這些血肉換一個秦國脫貧脫困的機會完全值得。

畢竟國越強,就意味著能用於分配的果實越大。

甘龍跟這群櫟陽的“老家夥”們交代過:秦國若變法圖強,他會觀望;但他的底線就是祖製,若底線被犯,他必還擊。

他不僅要秦國恢複穆公霸業,也要穆公祖製不觸動。

秦國必須強,但動祖製的人也絕不能留。

甘龍死死盯著棋盤上被殺死的那條白棋大龍,黑棋絕殺一手落子似在盤麵上發光。

衛鞅此人冥頑不靈、心性堅韌,絕非正人君子。杜摯探聽到的國君殿中鬨劇,甘龍雖覺得蹊蹺,卻也並不在意。

氏族老臣們確實該安撫下,甘龍也需要試探下衛鞅下一手棋要落在哪裡。

敵人的敵人,或許可以成為朋友。

風頭正盛的變法新貴,是該試試他的圖謀了。

甘龍眼中風暴漸起。

——衛鞅,你會是那條被絕殺在棋盤上的白棋大龍嗎?

……

秦昭真的要累死在秦國的書案上了。

如果她真累死了,那這滿耳的算盤聲就是為她而鳴的哀樂。

看著桌上一遝又一遝白紙,秦昭一想到上麵的報表內容,頭又開始痛了——比和衛鞅吵一架,摁著他的頭修改律法還要頭疼。

她造紙的本意是為了畫圖和創造便利。未曾想便利是體會到了,表格總比竹簡上一坨坨堆疊的字要順眼,但因為紙上承載的信息增加後,她的工作量倒是瞬間門多了不少。

不,是整個內吏署的工作量都變多了。

《墾草令》下行後,統一征稅、氏族罰款、整頓吏治後的調整和增進,已經讓景監和鴻毅他們卷好鋪蓋放在腳邊。

他們隻等大桌上的計時器走到點,眾人便齊齊倒地就睡。再等到第二天雞鳴日升,眾人翻身而起,又是一條好漢。

看看來去運動得快冒火的算盤,這群內吏官的粗暴自律,簡直比機器人還機器。

秦昭深深為他們的敬業精神折服。她這爭取來的工作限時製,實屬被內卷的秦人給整明白了,甚至還帶偏了一大幫外國的士子,跟著他們一起發瘋。

起初休假還能讓士子們新鮮。但日子久了,加上《墾草令》一出,秦國僅有的娛樂場所被取消,他們對休假漸漸不再看中,反而在眾人高強度的工作氛圍中患上了神奇的休假焦慮症。

工作是限時了,休假也爭取到了,但這群人工作起來似乎更不要命了。

秦國,恐怖如斯!

上到國君,下到臣子小吏,《墾草令》後隨著單擺計時器在各個辦公署內安放,全都陷入了定時自律的瘋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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