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終】(2 / 2)

拐個軍師接招賢令 Sherlor 24315 字 4個月前

“宿怨不解,新緣難結。我那徒弟,能困住他的隻有他自己——小女子不要瞪我,他背負的東西不解脫,你若受牽扯再來上這麼一遭,我那徒兒可就真人活心死了。”

秦昭埡口。

片刻後,她一把搶過鬼穀子手裡的木罐,泄憤似的往裡麵丟棋子。

“黑白無辜啊——”

“鬼穀先生可不無辜,明明您都知道的,可您偏要讓他受千般苦、萬般罪……要人成長、變換國運,一定要用最痛苦的方式嗎?”

鬼穀子長歎一氣。

他拾起一枚白子,丟進秦昭手裡的木罐中。白子在一眾黑棋裡分外突兀,恰似漆黑夜間裡唯一的圓月。

擅長改寫天下局勢的老人,最不會的就是安慰人。

“所幸你來了,他就不會苦了。”

和落入黑棋中的白子一樣,月是漫漫黑夜裡最耀眼的光明。

“他……還是去了齊國是嗎?”

“女勿擔憂,為師已給他鋪好了路,你隻管等他幾載,我必還你一個活生生的孫——孫臏。”

“素聞鬼穀先生能掐會算,昭在棋盤上已被您算儘了每一路……不如您算算,我接下來要如何走?”

老先生剛起勁抬起右手,中指才碰拇指,便立即回過味來。他剛要勸說秦昭,便見她搖搖頭。

田忌賽馬,圍魏救趙,桂陵之戰、河西之戰、馬陵之戰……接連無聲的四字從她嘴裡碰擦而出,驚得鬼穀子汗毛直立幾欲伸手捂住她的唇。

“先生說得沒錯,我啊,卻是個認死理的犟人,答應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他去齊國沒關係,不過是再走一遭罷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我說過的,隨他行走,我終會去到他身邊。”

秦昭挑起那枚白子,濕了眼眶,搖搖頭失聲笑笑。

“我不是月亮,他才是。”

“太長時間啦,我舍不得讓他等呀。”

·070·

齊國和秦國確實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國家。一個是衣整冠正的士子,一個像蓬發粗衣的莽夫。如此形容或許略帶偏駁,卻叫人不得不承認其中的巨大差異。

重返故土,被許久不曾聽聞的鄉音環繞,確是件令人欣悅的事。可真真沐浴在臨淄的繁華下,孫臏又時時懷念秦國的粗獷了。

井然有序理應是孫臏喜歡的狀態,一切都朝向最好的方向,不知怎的,一旦閒下來或是夜深人靜時,他總能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

這是在秦國時從未有過的體驗。

那時的孫臏離複仇之路很遠,遠到他需要秦昭說出、做到“五年計劃”類似的東西才能呆下去似的;

現在的孫臏離雪恨是多麼近,從局勢上看,正如師父所說,齊國確實是他能親手斬除宿怨最快最近的地方。然而一日日臨近與魏國、與龐涓交手的日子,他似乎已經沒有那麼興奮與激動了。

不是不恨,而是除了仇恨,心裡有了更多的東西能支撐人活下去。

師父說他的命被改寫了,來齊地是將變更的命程又拽回去——多像棋盤上被操縱的棋子啊,落在交叉點上,成為棋局中的一環,就是他們生來的宿命。

秦昭握住了他,讓他免於成為曆史的棋子;現在那隻手鬆了,他選擇回到棋盤上,把注定的廝殺下完。

孫臏沒有猶豫,自在戰場上見到秦昭重傷,經曆過幾年都喚不醒一個人後,他就隻想快些去除身上的枷鎖,真正地自由。

孫臏將永遠留在和龐涓的決戰裡。他會把孫伯靈帶回來,回秦國,回秦昭身邊去。

這次換他去握她的手了。

想起私下裡,秦昭總會打趣他,叫他“軍師”。

現在,孫臏確確實實成為了齊將田忌門下的幕僚,是真正的軍師了,但最想聽的聲音,反而聽不到了。

重回齊地這些日日夜夜,孫臏反而更加理解秦昭當年為何犟著要把他拉去秦國。

在齊,所有人都會注意他的腿和臉,他隻能做出謀劃策的活。但在秦,他能住主將的營帳,能領著秦騎殺穿北戎,能在朝堂上看文武官互罵,能在鹹陽的巷道漫步、停下來吃上一頓小食……

他或許已經被染上了秦的顏色,

因為秦昭是那麼神奇,她讓他在西北的土地上,能真正地像個人一樣活著。

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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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嗎?還好嗎?會對我失望嗎?

院落的圍牆將天分割成四方的小塊。

孫臏坐在輪椅上,看著天上的雲動,不免生出幾分被困樊籠的唏噓。

“孫先生,門外有行商求見,說您一定對他們的貨物感興趣。”

門仆的通報打破了孫臏平靜的獨處。

他眉頭微皺,謝客是早已傳下去的命令,平日裡也少有人來拜訪他,更彆提那些利字當頭的商客。

他對自己在齊國的價值有正確的估量,從不覺得有哪方勢力能看上他。

“不見。”

“可對方說……他們是從秦國來的。”

“哪裡來的都不見。”

“那您先看看這個——”

孫臏有些惱,門仆過界了。

幕僚說的好聽是一回事,說得不好聽就是門客,仰仗主家求生的一類人。仆役門或許不在在主家麵前放肆,但私下裡對門客不一定有多尊重。

殘疾、墨字,雖說他客居此院時田忌口頭上對仆役有過約束,他無心此道,睜隻眼閉隻眼,倒是讓這些人越發以下犯上了。

門仆在袖口裡摸索,一串嶄新的刀幣險些掉出來,他連忙手忙腳亂地將齊錢塞得更裡麵些。

孫臏冷哼一聲,視線越發冰冷。門仆身子哆嗦一下,硬著頭皮將一樣東西遞上來。

“您看了這個要不見人……便立馬去回絕。”

一枚簪子被放到孫臏膝上。

被惹惱的孫臏正要將物件擲出去轉椅就走,手握住簪子時瞬間的觸感讓他遲疑了。

木簪,簡單的樣式,被人用了很久——出自他的手,他用它給一個人綰過無數次頭發,怎麼會不記得它的觸感呢?

從秦國來的行商。

秦國。

握住簪子的手在顫抖。

他很久很久沒有收到來自秦國的關於她的消息了。

“人在哪……”

“啊?”

“我問你讓你遞東西的人在哪!”

陡然拔高的威嚴聲音將門仆下了一跳,一哆嗦直接跪伏在地。

“就、就在門外?”

“請他們進來——不,送我去見他們!”

一門之隔,兩個世界。

今日的陽光有些分外刺眼,和院裡的冷冷清清不同,外麵的臨淄熱鬨得不似人間。

酒肆茶樓的旗幡,沿街小販的叫賣,貨郎滿當當的挑擔……許久不曾出門的孫臏有些恍然。

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收了錢儘心儘力傳話的門仆說邀見的秦商就在那裡。

孫臏有些口渴,心臟的聲音有些吵,轉動輪椅的手有些僵。

他自己慢慢地靠了過去。

車夫若有所覺,探過來望向他。

草帽之下,桑冉叼著草梗嗤笑

的臉令孫臏愣在原地。

“喲,多久沒見啊,臏,這就走不動了?要冉過來推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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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臏無暇聽這熟悉的調侃聲,某種猜想令他的心跳聲蓋過世間一切響動。

他死死盯住馬車垂下的車簾,連手指在扶手上留下指印都沒發覺。

車簾被挑起——

天光為何能如此耀眼呢?晃得人眼裡不自主地潤澤起來。

“孫先生,天氣晴好,可願隨昭去郊外遊上一回?”

僅僅一個對望,世界失聲。

他除了一個“好”字,便再也不會說話了。

……

蘆葦將水岸染成一片青色,水鳥自空中下落,入水劃出道道漣漪。

遠山如黛,嫋煙成雲。

和秦地不同,齊國的山水田園要柔和許多,更適合入畫。

孫臏許久沒有享受過如此祥和的風景了,此刻予他而言,更像是夢一樣。

不需要過多言語,雙手交握就很暖心。也無需過多傾訴,一個懷抱的溫度就足以代替太多。

馬車裡的溫情延續到城郊。沒有家國變遷,沒有為什麼,秦昭此行,似乎真隻為帶他外出一遊。

秦昭鋪好野餐布,擺好簡單的水果吃食後就鑽進蘆葦從裡去了。

桑冉帶著孫臏挖了半匣泥回來後,就在不遠處的樹下草帽蓋臉獨自休息。

孫臏揉捏著泥團,不停在蘆葦間尋找她的身影,生怕一切都是他日思夜想的幻覺。

昭醒過來了。

能跑能跳,能說能笑。

——就是太瘦了,肢體還是有些違和,得好好再養一養。

對軍情國情了如指掌的軍師犯了愁:

齊國最好吃的食樓是哪一家,最養人的菜色是哪一種,以及前幾次做軍情分析時得的獎賞夠不夠讓秦昭胖上一圈。

心裡的念頭不絕,手裡的活也沒停下。

不一會兒,揉好的泥團被孫臏捏出了形。他拿隨身的短刀劈削樹枝,簡單地做了點工具,而後對著青蔥蘆葦裡忽閃忽現的人,開始描畫泥人的五官……

熟悉的眉目在指尖複現,難得的笑意重回唇邊。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斷尋找的旅程……何其有幸啊,能在千萬人裡,尋到如此獨一無二的你。

“呀,這做的是我?臏,你還有這絕妙的手藝呢!”

秦昭不知何時跑了過來。

手裡的泥人幾近收尾,孫臏一看她手上滿是蘆葦的汁水,放下泥人牽起她的手,抖抖衣袖,露出白色的內裡,好不在意地去給秦昭擦手。

秦昭拿起泥人,試著和它擺出相同的表情。孫臏無奈,招呼她換隻手讓他擦。

“怎麼弄成這樣?不過童稚些……沒什麼不好。”

“才不是玩鬨,我去找回禮去了。”

乾涸的植物汁液光憑布衣是擦不掉

的,肉色的指節上交錯著枯青,鮮亮的紅色莖杆被秦昭放在了孫臏手裡。

蒹葭初生時的紅杆,鮮亮紅潤,世人多以“彤管”謂之,視它為寄情之物。

他離開秦國時,尋了節彤管放在她手裡;

她來到齊國後,專門來這裡找了節贈他。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

現下已是蒹葭蒼蒼,親找能找到這節彤管,大概是廢了不少功夫。

孫臏拾起紅色的莖節,珍寶似地收在掌心。

遠處,有婉轉的歌聲飛來,柔軟的曲調,恰似水上粼粼的波光,晃到人心裡。

秦昭在孫臏身邊坐下,把頭靠在他肩上,和他一起眺望遠方。

眺望歌聲的來處。

“臏,這是詩還是鄉野小調?”

“是齊風。”

“好可惜,我聽不懂齊語——能給我唱唱嗎?”

“……”

“很難?我還沒聽過你唱歌呢。我發誓:無論什麼樣,我都覺得世界第一好聽!”

“不算難,隻是……”

孫臏克製著收攏手指,以防自己緊張之下,將秦昭贈予的彤管捏碎。

要怎麼告訴她呢?這首齊風樂調悠揚,卻是手用詞熱辣露骨的求愛戀歌——不是不敢唱,真唱出來,他怕她會被嚇跑。

“臏,小氣量。”

“詞……日後再唱與你聽。”

他歎了口氣,點點她的額頭,終究開了口。

隻有輕聲的哼唱。

蘆葦連綿搖蕩出層層綠波,他在這裡給她留了首纏綿悱惻的無詞歌。

“臏,見你之後,我就回秦國了。”

“好。”

“你有要做的事,我知道。但你留下我就走,罰你沒我陪了。”

“好。”

“其實沒有不想陪你,無從下手是一個,我也有想做的事是另一個。”

“好。”

“我看齊國有‘稷下學宮’,魏國有‘河西學府’,我在秦國弄個‘渭風古喻’如何?我要收羅各家名著,還想在做回‘圖書管理員’。”

“好。”

“等你辦完事回秦,罰你給我寫兵書充庫存怎樣?”

“好。”

“再做個泥人吧,這個留給你——我要一個你,能擺在案上的。”

“好。”

有情人不說再見。

等到宿怨清算,新緣的線便會被續上,牢不可破,千裡來牽。

……

從桂陵之戰到馬陵之戰,史書上薄薄幾頁記載,難填他們的一生。

河西之戰裡,秦國抓住機遇,進軍擊魏。

原本一生東出無望的嬴渠梁,竟在這一戰裡成功收複了河西之地。秦國的曆史,從這一刻起便拐彎導向了更加光鮮的未來。

……

秦昭停下筆。

她揉揉酸乏的肩,身後的書架上,各家各派的專著一點點填滿了空虛。

紙張與印刷是最好吸納賢良的途徑,戰國諸子百家,誰能抗拒能在秦國著書立傳講學傳播的誘惑呢?

算算日子,自齊國彆後,雖時有書信往來,但與孫臏又是幾載光陰未曾見?

秦昭看看書架上的書籍,頗為欣慰——和孫臏在戰場上大放異彩相比,她這也不算虛度光陰。

舍外鳥鳴不絕,今日的喜鵲頗有些活躍。

“我警告你啊,再不把手裡的東西放下,冉可就對你動粗了!”

似乎,桑冉和什麼人吵起來了?

秦昭提步出門去探——神情激動的桑冉正拿著掃帚趕人,等她定了神,朝思夜想的人終於舍得從夢裡出來了。

他就算雙手提著大雁,剛獵的活鳥在他手裡不停地掙紮。

笤帚與灰塵齊飛,滑稽的場麵在他淡然的神情下仿佛不值一提。

他看到她的時候,眼睛這才亮了。

“秦昭,孫伯靈以餘生相邀,你可願再拐我一回?”

她想,這是她這些年來,聽到的最美的一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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