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Z城鬥獸場。”
大概是他的眼神過分執拗了,以至於沈滄瀾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想起來,儘管她不太理解,這又不算什麼重要事。
她差不多回憶了半分鐘,終於琢磨出了一點蛛絲馬跡。
“你那時用牙咬穿了一個老東西的脖子,是不是?”
“嗯,所以你才選中了我?”
“我很欣賞你殺人時的那股狠勁。”沈滄瀾如實評價,“我覺得與其留在那種破地方,還不如帶回管理局培養培養。”
“我記得以前都是前局長親自選人。”
“確實巧了,那次是我去平行空間執行任務,順便閒逛一下,出口就開在了鬥獸場。”她說,“那是我第一次帶人回局裡。”
“後來還有人像我一樣被你選中嗎?”
“沒了。”她嗤笑一聲,“我又不是拾荒者,哪有那麼多閒工夫?”
祁陵歎了口氣,語氣極為認真:“對你而言,或許這件事不值一提,但對我而言,這是恩情。”
他生來就是被拋棄的命運,在淤泥裡慢慢腐爛,苟延殘喘,不知何時就要死去。
直到她的出現,將他人生賦予了新的意義。
他這些年拚命想要爬到更高的位置,費勁一切心思爭取與她共同執行任務的機會,不為彆的,隻為她能多看自己一眼。
——喂,那個審判院的小崽子,你叫什麼名字?
——祁陵。
他終有機會告訴她自己的姓與名。
他渴望在她的記憶裡留下一點痕跡,哪怕這痕跡轉瞬即逝。
沈滄瀾又開了一罐啤酒,她端詳著他,似在思考。
“這麼說,你策劃著放我出荒山牢獄,是因為報恩?”
“一部分原因是。”
“那另一部分原因呢?”
祁陵低下頭去,不再回答。
沈滄瀾等了一會兒,見他還在那裝聾作啞,索性往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你這嘴是有時間限製的,講幾句完整話就得關機?”
“……”
“得找個醫院給你治治了。”
她當即起身,懶散地走去廚房。
其他的倒也不必再追問,總之她得到了還算滿意的答案。
種因得果,她多年來也就做了這麼一件好事,隻是舉手之勞而已,沒想到有些傻瓜卻能銘記十年。
最終這份被他銘記的所謂恩情,成為了她重獲自由的鑰匙。
有意思。
她想,這個男人的忠誠度,暫時又能加上幾分。
她的身邊,隻留絕對忠誠的人。
* * * * * *
距離下一局遊戲還有十幾個小時,待在休息屋裡無聊,沈滄瀾開始計劃著給自己做頓飯吃,反正廚房也有電爐灶。
但她以前在時空管理局就沒親自下過廚,後來去了荒山牢獄,搞的也都是野外生存那一套,廚藝更加不會精進。
她叮郎咣當地嘗試一通,最後勉強做了一碗融合了番茄、五花肉片、蝦仁、香腸、青菜、土豆和辣椒的湯麵。
鑒於賣相看上去並不太樂觀,她決定先給祁陵試試毒。
她拿了一雙富餘碗筷放在祁陵麵前,理直氣壯地示意他:“嘗嘗,病號餐。”
祁陵掃了一眼碗裡那紅到發黑的麵條,心裡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但他依然平靜拿起了筷子。
“謝謝。”
他盛了小半碗,除了在嘗第一口時稍作停頓,而後就麵不改色全部吃完。
沈滄瀾問他:“味道怎麼樣?”
“挺好的。”
於是她半信半疑也嘗了一口。
不得不承認,這樣混合著極致鹹辣與腥氣的特殊口味,即使是見多了大風大浪的她,也有些難以招架。
……真不如回到荒山牢獄去烤兔子和蛇。
她冷著臉色起身,果斷去水池旁吐掉了。
“你味覺有問題嗎?”
“還算正常。”
眼看著祁陵好像還想再盛一碗,沈滄瀾僅存的那一點點良心莫名被喚醒,她溫馨提議。
“其實你可以去冰箱裡拿個三明治。”
“那這碗麵呢?”
“我允許你不吃。”
結果兩人還沒商量好要如何處理這碗糟糕的湯麵,忽覺客廳空間產生了熟悉的扭曲感。
這是通道開啟的前兆。
裁決遊戲又出現了中途入局的外來者。
……
下一秒,穿局內黑金製服的年輕男人,周身兀自攜帶著寒風的冷意,踏上了玄關的地板。
領上三顆星,胸前佩戴飛盾形徽章,同樣是首席標配。
他有著唇紅齒白的俊俏長相,柔軟的短發垂在額前,秀氣裡帶了三分邪氣,如果非要形容得更具體一些,大約是男版的沈滄瀾。
這位正是沈滄瀾的龍鳳胎哥哥,情報總長沈滄海。
雖說兄妹倆的氣質不儘相同,但長相完全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突如其來的現身,使得在場三人各自靜默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場麵一度降至冰點。
最後還是沈滄海將視線轉向坐在桌前的祁陵,他眼神漸沉,可表情卻是笑著的。
“我說祁審判長怎麼背叛得那麼痛快,原來是找到了更好的靠山——放瀾瀾越獄這一步棋,聰明歸聰明,可也不是誰都敢走的。”
這位哥和他妹妹一樣,都擅長笑裡藏刀。
祁陵也對他極其反感,就像之前喬栩說的,如果說程雪烈屬於精神病裝正常人,而沈滄海則是個不折不扣的精神病,從不掩飾的那種。
而且他和沈滄瀾長得實在太像了,每當看到他就會想起沈滄瀾,所以大家都看他彆扭。
“沈情報長真會說笑。”祁陵緩聲道,“相比起送她進極地牢獄的做法,我做的事已經很保守了。”
“那是我們兄妹倆的私事。”
“放她出獄也是我的私事。”
沈滄海盯著他看了很久,眼底洶湧著滔天暗浪,漆黑一片。
“你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對吧?”
“再清楚不過了。”
“要知道,如果我現在就想殺你,瀾瀾她甚至不會為你惋惜一秒鐘。”
這時,炫完一整塊三明治的沈滄瀾,慢條斯理走到了他和祁陵中間。
她隨手把沾了沙拉醬的包裝袋,甩到了他臉上。
“那你殺了試試,看我會不會惋惜?”
出乎意料的,剛才還氣勢淩人出言威脅的沈滄海,像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那股子火氣頓時就消了。
為什麼他進入休息屋,沒有第一時間和沈滄瀾對話?
因為他在麵對妹妹的時候,仍有愧意。
又或者說,隻有在沈滄瀾麵前,他才勉強願意當一會兒正常人。
他和沈滄瀾對視一眼,很快又移開了視線:“……我就警告他一下,既然你都允許他留在這裡了,自然是沒打算要他命,我不會讓你為難。”
“我不為難。”沈滄瀾冷笑,“其實你死了我會更惋惜,不如我先殺你。”
沈滄海抬手示意她先冷靜:“瀾瀾,咱們沒必要一見麵就劍拔弩張,相比起那倆家夥,見到我你應該比較放心才對。”
“問題是我已經見過他們倆了。”
“……他倆來過了?”
“不僅來過,可能還不準備回去了 。”沈滄瀾搖搖頭,語含嘲諷,“看得出來,你平時確實不愛跟他倆交流,對他倆的行蹤也一無所知。”
沈滄海對此倒是不很在乎:“沒關係,不回去最好,反正回去也會發現,管理局已經是個空殼了。”
“什麼意思?”
“這都要托祁審判長的福。”他說,“這邊裁決係統的秩序不穩定,那邊極地牢獄的係統又崩潰了,總係統不可能不受影響——我回局內發現喬栩沒在信息院,就找了個合理借口……”
“繼續說。”
“把裁決係統和總係統的空間入口連通,然後啟動最高警報。”
連通總係統和裁決係統的空間入口,再啟動最高警報,就意味著此後所有趕到管理局大樓的成員,都會無差彆強製進入裁決遊戲。
這無異於直接背刺程雪烈,將本就混亂的局麵,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要發瘋的話,索性大家就一起發瘋,最壞的結果也無非就是一起毀滅,有什麼大不了。
在這一點上,兄妹倆的處事風格倒是一致。
果然,沈滄瀾的興致瞬間就上來了:“你善後工作做得不錯。”
“畢竟我猜到了,某些人開啟極地牢獄,大概率和你有關,我來找他,總有希望見你。”
所謂的“某些人”,當然指的是祁陵。
這些年他總覺得祁陵看自己的眼神不對,要說程雪烈和喬栩露出那種眼神還可以解釋,那這個費勁算計的野路子,究竟為什麼會擁有同樣的眼神和情緒。
直到這一次局內發生變故,他有些想通了。
正因想通了,所以決定設法推波助瀾。
沈滄瀾笑了起來:“都說喬栩聰明,我看他隻是個蠢貨,相比之下,我的好哥哥才真是做大事的人。”
沈滄海聽了這話一愣:“瀾瀾,我承認我是有野心,但當年的事情我想……”
話音未落,他已迎麵挨了沈滄瀾一拳。
相隔咫尺,這一拳又準又狠毫不留情,直接在沈滄海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擊中正臉,打得他向後仰倒。
沈滄瀾踢翻旁邊的實木椅子壓在他胸口,抬腳重重踩住,她俯下身,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知道嗎?相比起程雪烈和喬栩,你在我心裡更該死。”
沈滄海似乎根本沒想著還手,他用衣袖擦淨嘴角的血,坦然承認。
“對,我知道,正因為我是你的親哥哥,當年的做法才顯得格外罪無可恕。”
沈滄瀾撚著手裡的串珠,垂著眼簾看他:“你自我反省倒是挺誠懇,這點比他倆識趣多了。”
“這是我的真心話。”
“我對你的真心不感興趣,我隻想聽一聽,你當初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非把我送進極地牢獄不可?”
沈滄海歎息一聲:“我不能接受你嫁給程雪烈。”
“……什麼?”這完全是沈滄瀾意料之外的答案思路,她甚至忍不住又重複了一句,“你在發什麼癲?”
“是真的,當年我親耳聽到前局長對程雪烈說的。”
“說什麼?”
“他說,‘不要再對虛無的往事念念不忘了,你現在要做的是娶滄瀾,讓她徹底收心,一輩子留在局內效力’。”
“……然後呢?”
“程雪烈同意了,我懷疑他們在利用你,或者有彆的計劃。”
沈滄瀾撚串珠的速度越來越快,她思考了很久,麵色漸沉。
這和她當年聽到的版本,並不是很一致。
但她暫時沒打算多問,隻隨口道:“程雪烈同意了,我又沒同意,你著什麼急?”
沈滄海反問:“你不會同意嗎?我覺得你會,畢竟你喜歡他。”
這句話猶如平地一聲雷,沈滄瀾沉默半晌,轉頭吩咐祁陵。
“去,接盆開水,我讓這傻比清醒清醒。”
“等等。”沈滄海迅速道歉,“對不起,也許是我誤會了。”
沈滄瀾挪開椅子,發力往他胸口踩了一腳。
“我和程雪烈之間哪有什麼喜不喜歡的,到底是誰造的謠?”
“當年你倆關係太好,大家都是這麼默認的。”
的確,從任何人的角度來看,當年沈滄瀾和程雪烈的關係,都有些過分親密了。
兩人經常一起出任務,一起陪前局長巡察平行空間,私下裡也會頻繁切磋較量,甚至程雪烈還送了沈滄瀾自己親手鍛造的雙刀,沈滄瀾後來始終將其當作貼身武器。
如此種種,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同事,就連前局長也認為,他倆真的是互有感情,隻差捅破那層窗戶紙。
事實上,沈滄瀾有自己的權衡與考量。
程雪烈比他們幾個進入管理局都早,一直都以局內監察的身份存在,他負責監察四院,且隻需要服從前局長。
據傳言,X針劑是有解藥的,配方隻有可能掌握在前局長手裡。
前局長非常信任和寵愛程雪烈,她早看得出來,換句話講,與程雪烈走得近,是接近前局長查探消息的最佳捷徑。
她不會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裡,在那之前,須給自己鋪一條穩妥的路。
要說這些年和程雪烈的相處,沒有改變過想法嗎?
沒有,從來沒有。
她承認,和他相處的過程是有樂趣的,但那隻能被稱為一起尋求刺激的同行者。
拋開這些因素不談,她最在乎的依然是自己。
“我和程雪烈,頂多算是互有私心的交易,他的私心我不清楚,也不重要。”她冷淡地瞥了沈滄海一眼,“但為了讓我規避婚約,就默認放逐我這件事,你覺得是個好理由嗎?”
“……”
“我擔心你出門會摔跤,所以現在要砍了你的兩條腿,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