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桌邊苦口婆心,燕羽大概是被頭頂這段持續輸出給吵醒,腦袋動了兩下,手肘撐著桌子,有些艱難地抬了頭。少年眉心皺成一團,眼睛眯成一條線,左邊臉頰上還一道紅印子。
班上起了些笑聲。
老師說:“這位同學,這兩月從沒答過題?試試?”
燕羽坐直了點,仍是睡眼惺忪,扭頭找了下黎裡。
“……”黎裡做口型,指黑板,“視唱。”
燕羽這才看向黑板,明白了。他搓了下臉,又隨手扒拉壓得亂糟的頭發,起身走向鋼琴。邊走邊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
“還沒睡醒呢?”老師說。
燕羽沒答。
老師換了張新譜:“那給你兩分鐘準備,先醒醒。”
燕羽坐在鋼琴前,看向曲譜的一瞬,眼神就變了。
崔讓在第一排,離他很近,剛好看到他眼神。怎麼形容,強者才會有的眼神。
燕羽靜了不到十秒,雙手放上鍵盤,開始彈伴奏。
所有人都意外時,鋼琴已敲奏出悅耳的旋律,他的唱聲乾淨而清潤:
“sol-fa-re re——la-sol-mi mi——do-si-la la-sol-fa-sol fa-mi-re-mi——re sol-fa-re……”
鋼琴伴奏與他的清唱完美結合。他看譜、彈伴奏、唱主旋律,無論緊湊或長時值的節奏型都卡得很穩,極其完美。
一曲唱奏完,餘音繞梁。
學員無聲,老師也良久無言。
其實崔讓表現已極其完美。但非要說感受,卻有細微不同——崔讓是一道標準答案,而燕羽是毫無答題痕跡的演繹。
江藝的同學早知他實力在大氣層,其他來處的學員則不太高興:“老師,你又喊崔讓又喊他,我們明天還考不考試了?”
老師皺眉:“叫你們練習,一個都不肯上。叫彆人還不行了?天外有天,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做隻井底之蛙就好?我反而更願意見識優秀的人,慶幸有這樣的機會,才知道路有多遠,山有多高,要往哪個方向努力。”
班上鴉雀無聲。服或不服,無人說。反正培訓課散,以後不會再見。
老師笑問燕羽:“你專業學什麼的?打算考帝音的視唱練耳專業?”
“琵琶。”
對方訝異:“那你這基本功厲害啊。天賦也高。等下,你就是其他老師說的那個燕羽吧,確實厲害。”
燕羽微點頭,沒說什麼,回了座位。
下課鈴響,老師道:“那就祝各位,明天考試大捷了啊。”
“老師再見!”“謝謝老師!”
黎裡收拾書包,謝菡跳過來:“向小陽說,我們幾個江藝的同學一起吃個晚飯。”
“我不跟王思奇吃飯。”
“就我們二班的,一班的才不要。”
一旁,向小陽叫燕羽:“一起吃個飯吧,都是江藝班的同學。沒彆的亂七八糟的人。放心。”
燕羽收著書,沒講話。
“去嘛。”
“我想想。”
向小陽說:“你彆是在想理由拒絕。”
燕羽:“……”
被他說中了。他不喜歡這種場合。
謝菡還在勸黎裡:“你好少同學聚餐,去嘛。”
黎裡收好書包:“行吧。”
向小陽:“彆想了燕羽,去吧。”
燕羽慢慢拉上書包拉鏈,點了頭。
高級培訓班總共十個器樂二班的學生,目光集了個合,一道走了。
吃飯的地方是演職學院附近一家新開的炸串店,生意火爆,串香四溢。
沒大桌了,老板拿倆小桌給拚了長桌。
向小陽選了短邊坐下:“都快坐。女生坐中間,好拿菜。”
燕羽挑了長邊邊角的位置,挨著向小陽。
黎裡順勢坐他身側。
桌對麵椅子被抽開,崔讓坐了下來。陳茵坐到他旁邊,燕羽對麵。
他們這小桌很安靜,緊挨著的另半截桌上,謝菡、小筆、小紙、王晗雪跟徐燦燦則挺活潑,興奮得快流口水。
謝菡:“人好多啊,生意真好。”
徐燦燦:“一定很好吃。”
小筆:“聽說他們家炸串特嫩。”
小紙喊:“老板,來一份菜單!”
王晗雪:“兩份!”
服務員腳不沾地,匆忙遞來。
謝菡那半桌人全趴桌上,圍看菜單七嘴八舌。
這邊隻有向小陽一人拿著紙筆,熱情張羅:“來來來,你們吃什麼,點菜。”
沒有響應。
他看一圈,敲了敲筆:“乾嘛?”
陳茵微笑:“你們點就行,我無所謂。”
崔讓:“我都吃。”
黎裡想一想,跟向小陽拿了筆,在雞胗那兒寫了20串:“我也沒忌口。其他你看著點。”
向小陽看看燕羽,不指望他,說:“行,那我點。”
兩邊點完菜,對了一下,確定份量不超,遞了單。
飲料在冷氣櫃,要自取。
向小陽起身:“你們喝什麼飲料?”
五六張嘴同時喊:“椰汁。”“豆奶。”“酸梅湯。”“礦泉水。”
“……”向小陽無語了,一揮手,“都他媽自己去拿!”人要走,卻彎身問燕羽,“你喝什麼?”
燕羽搖頭,指了指茶杯裡的水。
陳茵和向小陽去取飲料。
崔讓看了看黎裡,想說什麼,又遲疑,終要開口時,謝菡起了身:“阿黎,給你拿罐雪碧?”
黎裡:“酸梅湯吧。”
“好。”
謝菡一走,崔讓也走了。
桌上空了,隻留下並排坐著的黎裡跟燕羽。
黎裡不太自在,抄起水杯喝水。
燕羽也無意識伸手拿白瓷杯,剛抬起,又放下,隻緩緩轉那杯子。
杯中熱氣微嫋,茶水輕輕蕩漾。
“你……”黎裡剛開口,燕羽扭頭看過來,目光沉而清,她一下卡了殼,立刻拿起瓷杯喝水。他淡靜看她,問:“什麼?”
她放下水杯:“哦,我看你上課精神不太好。生病了嗎?”
“沒有。”他低頭摸了下眼睛,說,“可能昨天沒睡好。”
“明天考試了,今天回去好好睡。”
“嗯。”
其他同學很快回來。向小陽和小筆端來幾盤免費的海帶絲,酸蘿卜,腐竹絲。
謝菡:“他們幾個快把大盆撈空了。”
小筆:“沒辦法,窮學生就愛免費菜。”
小紙往AD鈣奶裡插吸管:“我們是不是該碰一下?今天稀奇。各種活動裡頭最難見到的三個人,居然同時出現。”
目光聚集而來。黎裡和崔讓有自知之明,各自低頭弄手裡的飲料。燕羽沒在意這話,卻看了看黎裡的手。
小紙:“燕羽你看什麼,說的就是你。以後課可以不上,但集體活動要參加,知不知道?”
黎裡那瓶酸梅湯是鐵蓋密封的玻璃罐,她沒擰開。她其實手勁挺大,但這瓶似乎格外緊。
徐燦燦:“燕羽是不是很社恐?感覺他話好少,好內向哦。”
小筆說:“還不是社恐那種感覺。說了彆生氣,我之前覺得他挺冷挺拽的。”
女生們打抱不平:“哪有?!”
陳茵:“根本沒有好不好?我感覺是內心特彆溫和靦腆的性格。”
小紙說:“兩邊都有吧,有時距離感挺強的。”
黎裡擰著她的玻璃罐,沒發言。
崔讓掀開可樂易拉環,也沒評價,他想起今天課上燕羽看向琴譜的那個眼神。說來,那次燕羽彈琵琶後,隻有他一人聽出他功底,課後立刻網上搜了燕羽。結果連他都有些震驚,絕不是他表麵看著、或同學以為的一個普通級天才。
現在,桌上在討論他,他既不羞赧,也不冷冰。人挺淡然,甚至有些分神,眼睛既看說話的人,又在注意彆處。
向小陽說:“來來來,碰一杯。”
黎裡有些心急,罐子上的冷氣凝成了水,更難擰了。她要再用力,燕羽手伸過來,懸停在她手邊,一厘米的距離,等了一秒。
黎裡臉一熱,縮回了手。
他拿過玻璃罐,握住蓋子一擰,“咚”一聲輕響,小鐵蓋開了。他將吸管插.進去,罐罐輕推回她麵前,又拿紙巾擦了下手心的水漬。
她低低說了聲:“謝謝。”
他沒答話。
眾人起身碰杯,熱鬨非凡。
坐下時,謝菡小激動地挽住黎裡胳膊,湊她耳邊:“聰明啊,寶。”她就沒見過黎裡擰不開的瓶蓋。
黎裡耳朵發燙,抿了口酸梅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