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chapter 34 chapter……(2 / 2)

玻璃 玖月晞 12568 字 4個月前

黎裡捏著手裡的八百塊現金,終究還是看向他的背影。他很勉強地在人群裡避讓穿梭著。很快,人影將他淹沒,看不見了。

……

黎裡回到秋槐坊時,剛好十點。夜裡的氣溫寒冷逼人。

那場雪早就化得乾乾淨淨,連最邊角落的殘雪都不剩。雪水也已蒸發,地麵乾燥。月色下,枯梨樹的影子鋪在水泥地上,蕭條得緊。

她摸黑進小作坊,想找點兒東西吃,但隻有幾塊冰冷梆硬的剩糕。

她輕手輕腳走進屋,經過樓下臥室,聽到裡頭的對話。

王安平說:“叫黎裡彆讀了,學音樂的,念下去也沒太大出息。投進去的錢,畢業十年都掙不回來。”

何蓮青嗓音疲倦:“不是說了,她的事你彆管嗎?”

“我還不是心疼你。辛辛苦苦掙的錢,全給她打水漂。我聽說他們準備校考的,又要交錢。”

“她的事你少操心。”

“你這人,平時說我不關心你,現在關心了你當驢肝肺。”

黎裡上了閣樓,拉開抽屜。爸爸留的那張卡躺在裡邊。她看一眼,闔上了。

周一上學,黎裡去了趟辦公室。

老畢一見到她就說:“給你說個事。先前那個集體的彙演節目,你練過吧?”

黎裡輕嘲:“你也知道我練過?”

“那正好。”老畢完全沒在意她的言下之意,說,“你跟徐燦燦換一下。你去先前那節目,徐燦燦來燕羽這邊。”

黎裡沒講話,盯著他看。

“怎麼了?”

“誰說的,燕羽?他怎麼不自己跟我說?”

“他當然不好直接跟你講,你脾氣那麼爆,他敢跟你講?”老畢皺眉,“你還不願意?那節目也很不錯,彆眼高手低看不上。再說,燕羽這邊鼓手的表演比重大,他們兩個又太強,你去了不能勝任,拖後腿?”

黎裡麵孔冷淡,看得老畢又要發作:“誒,我說你——”

“行。我退出。那個集體演出我也不參加了。”

“你……”老畢微怒,但本也不想挽留,換彆人正好,遂大手一揮,“這可是你說的。我之前怎麼說來著,無紀律無責任,讓你加入就是個定時炸彈。你說你也不爭氣點兒。對了,特訓費還沒交吧,趕緊交上。”

“不交。”黎裡一笑,說,“我來就是告訴你,這學我不上了。”

……

黎裡回教室拿書包時,誰都沒注意她的異常,包括謝菡。下節是一對一專業課,大家都去上小課了。

她沿著熟悉的城中路走回去,冬季的天空壓得很低,風也冷寒。她把領口掖緊,見手上戴著他送的淺粉色手套。

黎裡一口氣將手套摘下來,想扔掉,卻又下不了心浪費,胡亂塞進兜裡。她沉悶地往家走,見巷子口歪歪斜斜站了一群人。程宇帆跟他的一幫弟兄們,還有那個女的,朱靜瑤。烏烏泱泱,像要堵她的樣子。

程宇帆皺著眉在抽煙。朱靜瑤靠在他懷裡,瞧著黎裡,笑得張狂。

黎裡腳步沒有半點停頓,瞟她一眼,又瞟了下正吐煙霧的程宇帆,隻一個懶倦的白眼,人就經過了。

程宇帆盯著黎裡看,深吸了口煙,居然沒叫人攔她。

朱靜瑤頓時發脾氣:“你怎麼回事?她說你是狗,還叫我拿狗鏈子把你脖子拴起來。你就這麼放過她?”

程宇帆吞雲吐霧的,丟了煙蒂,還是沒講話。

“你什麼時候這麼慫了?”朱靜瑤激將道,“哦,看人長得美,舍不得?”

程宇帆正拿鞋子碾地上的煙頭,撇她一眼。朱靜瑤閉了嘴。

程宇帆往前走,朱靜瑤又跟上去,想挽他的手。後者卻一甩,說了句:“滾。”

……

周一上午的琉璃街有些冷清,行人寥寥,連往來的車輛都少。隻偶爾過來一輛公交,停一停,又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地駛過。

黎裡戴著橡膠手套,拎一大桶水放在馬秀麗超市的櫥窗前,把拖把沾滿水了再擰乾。雖隔著手套仍是水冷指寒,但她動作麻利,兩下擰掉水,舉起拖把揮舞,擦拭櫥窗上的雨雪泥漬。

靠櫥窗的這排貨架分門彆類擺放著酒水和飲料。酒水那一塊,從上到下按白色、金色、紅色、藍色、黑色包裝擺放;飲料那邊也是如此。所以這櫥窗看上去和琉璃街其他淩亂的櫥窗很不一樣,整齊的大色塊,有趣的漸變色。

陽光好的時候,酒水包裝盒上的金字、黑絲絨、銀邊、藍盒子會散出或燦爛或瑩潤的光。很漂亮。

都是黎裡擺的。

但顧客挑選或馬秀麗補貨時,會把圖案打亂。比如現在,一大片天之藍裡塞了瓶勁酒。

哪怕是在這一麵小小櫥窗裡,事情也總是超出她的控製,不按她的計劃來。對此她也無能為力。

黎裡看一眼那打亂的圖案,繼續擦玻璃。一桶清水很快臟汙掉,她倒進路邊的下水道,重新接一桶水,洗拖把,擦玻璃。

倒第二桶水時,她看見了燕羽。並非她有多注意,而是在這又土又俗的琉璃街上,他的身形氣質太過突出。他穿了件灰色的大衣,身姿高挑,臉孔白皙,耳朵裡掛著白色長線式耳機,背著琵琶琴盒,從秋楊坊某條巷子裡出來,正要橫穿馬路。

烏雲、磚瓦、招牌、枯枝、垃圾桶、水泥路,一切都陳舊灰暗;但他初新而明亮,嘴唇鮮紅,連頭發的顏色都黑得跟鴉羽似的。

黎裡意識到,他原本就是突然從繁華的大奚市掉落來破舊的琉璃街的。

他還沒走到路中央,似想到什麼,忽退後幾步站到路邊,把耳機摘了下來;然後,莫名就朝超市的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黎裡裝作沒看見他,倒掉桶裡最後一點水,進了店裡。她冷得鼻涕都出來了,胡亂拿橡膠手套擦了擦。

馬秀麗坐在櫃台後,烤著火嗑著瓜子,說:“你今天上午怎麼沒課?”

黎裡沒答,卻問:“您弄這麼個店,要多少錢?”

“怎麼?想開店啊?這樓我自己的,一百萬。要是租鋪麵,一年租金少說一兩萬,轉讓費十萬。進貨那些麼,二十萬打底。”

黎裡沒心思了,去後頭放下拖把和桶,又問:“有沒有彆的上班打工的渠道介紹?我也快畢業了。”

馬秀麗扯扯蓋在腿上的毛毯,說:“你想不想去廣州,我親哥開了個廠子,做包裝袋,計件。勤快的話,一月能掙七八千。大學生畢業也就這樣。”

黎裡說:“明年拿到畢業證先。江州有沒有?”

“上次水彙不就挺好?你又嫌。”

黎裡沒講話。

“我再幫你問問。”馬秀麗撣了撣毯子上的瓜子殼屑,說,“黎裡啊,阿姨要說幾句話呢,你不愛聽。長這麼漂亮,找個有錢男朋友撒,一了百了。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你第一次沒投好,第二次要抓牢。莫要年輕耍脾氣,老了後悔來不及。”

女人折起毯子,關了烤火爐,人繞過櫃台,見地上有水漬,說:“剛提水灑的?趕緊拖乾淨,過會兒腳踩幾下全是泥。”說著出了店,不知跑哪兒玩去了。

黎裡又去雜物間拿了拖把,沿著地板上的一串水漬往前推,推到門口,看見了燕羽的褲腳和鞋子。

她抬起頭。

燕羽看著她,說:“你怎麼沒去上學?”

“不想去。”黎裡站直了,“買東西?”

“嗯。”

“買什麼?”

燕羽卻沒答。

“自己拿吧。”黎裡拎起拖把,去了雜物間,很是拖延地將拖把洗了一道放好,才出來。

燕羽已經站在櫃台邊等她了,他望著戶外,不知在看什麼。

天氣不好,沒有陽光。街上沒人經過,也沒有車輛,空空蕩蕩的。隔著光禿的枝丫,街對麵的玩具店、床品店店門大開。門洞裡、櫥窗裡的玩具、床單五顏六色,但沒有客人,也沒有老板。

整條街都很寂靜,甚至有些荒涼。

聽見她腳步聲,燕羽回了頭。逆著戶外的天光,他身影高高瘦瘦的,偌大的琵琶琴盒掛在他背上,襯得人單薄而料峭。

黎裡沒太看清他神色,走到櫃台後,見台子上擺著一條瑞士角巧克力,一盒木糖醇,一把黃色的傘。

“上次打你的傘回去,一直忘了還。謝謝。”

“沒事。”黎裡看著顯示屏,給巧克力和木糖醇掃了碼,說,“十四。”

燕羽拿手機付款,黎裡低頭清理玻璃櫃台上馬秀麗磕的瓜子灰。

“支付寶到賬,十四元。”

燕羽拿起那盒木糖醇,將巧克力往她麵前推了下,說:“謝你的傘,還有巧克力。”

黎裡頭也不抬,說:“客氣。”

燕羽轉身走了,走到門口,沒下台階,又回來,說:“黎裡。”

黎裡仍在撥弄櫃台上的瓜子灰,聽見他叫自己名字,抬眸:“嗯?”

燕羽問:“你怎麼了?”

黎裡:“什麼怎麼了?”

燕羽沉默,說不出來,過了會兒,道:“心情不好?”

“我沒辦法每天都心情好。”黎裡說,“這狗屁生活裡,讓我心情好的事,太少了。”

燕羽要說什麼,有人進來買煙:“來包黃鶴樓。”

黎裡轉身拿鑰匙開玻璃櫃,說:“軟裝硬裝?”

餘光裡,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