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chapter 73 chapter……(2 / 2)

玻璃 玖月晞 11731 字 4個月前

“你要不想講也沒關係。但,你想講嗎?”

燕羽想了一會兒,說:“我想跟你講的。”

他說,人在受到巨大傷害後,會本能地將自己包裹、封閉起來。潛意識不再去想。

但哪怕偶爾想起邊邊角角,也會太痛,痛到想死。大概是初二的時候,他有次意外摔倒,膝蓋疼得要命,疼得腦袋都懵了。他因此發現,生理上的疼痛會叫他短暫放下心理上的痛苦。後來,他開始習慣性地割傷自己,用一種新的痛去掩蓋舊的痛,去放空,去忘記。

腦子空了,似乎就能假裝忘記了,像一種機體的自我保護。有段時間,居然是有用的。

但陳慕章碰到他的那一刻,一些塵封在腦子裡的、不願意去回想的事,又浮出水麵。被拚命壓藏在地下室的骷髏一下全鑽跑了出來。

比起所謂的潔淨或侮辱,更無法接受的是自己的無力,無法掌控,被碾壓。

可在宿舍事件後的一段時間,他很平靜,也很冷靜,像什麼事沒有。他告訴爸爸發生了什麼。

這一次,燕回南衝進醫院,把頭被砸破還躺在病床的陳慕章拖下病床,連踢帶踹。要不是醫生護士趕來及時,他得再進一次手術室。

陳乾商跟章儀乙依然是道歉加賠償。多少年過去了,物價漲了,他們的賠償金也漲了,願意賠付八十萬。

燕回南不要,要學校按規辦事,把陳慕章開除。

陳慕章給燕羽道了歉,全校通報批評。校領導說,要高三了,同學那麼多年,得饒人處且饒人。

燕羽不肯鬆口,燕回南這次完全支持兒子,或許是為了彌補什麼。他寫信到教育局投訴。領導很重視,親自詢問了解,說等開學一定給個公正的結果。

所以那個暑假,燕羽把自己裝進一個安全的罩子裡,仍在自我保護。

他覺得這件事會得到解決。

他甚至情緒好轉了些,一邊集訓、演出、比賽,一邊等結果。

九月開學第一天,陳慕章沒來;但一周後,他正常來上課了,他沒被開除。校領導對燕羽說,陳慕章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他抑鬱了,還割腕自殘;你也不希望逼你的同學去死吧。

很諷刺,奚音附日常就總有學生裝抑鬱,覺得很酷很特彆,能吸引注意。而真正的抑鬱往往沉默無聲、隱藏水下。

但奚音附管理嚴格,處罰也分明;哪怕有學生裝抑鬱做自殘狀想逃脫罪責,學校也總是依規辦事。可陳慕章是特例。

那天,陳乾商出現在琴房,勸燕羽不要太較真,順便告訴他,12歲那年,他和他父親做了什麼交易。

燕羽沒再描述那天及之後,他經曆了怎樣的精神摧毀,他隻是重複了一遍:“按照校規,他是一定要被開除的。”

在那之前,他好像還能堅持,還能勉強給自己打造出一個保護罩,苦苦支撐。但突然一下,那個罩子被打碎了,他也像是垮了。

“黎裡,我以為這個世界,是有道理的。有正義、公平這些基本的東西。真和假,好和壞,都有它的歸處。但其實,”燕羽搖了搖頭,“或許沒有。”

他扭頭:“黎裡,你覺得有嗎?”

黎裡說不出話,太沉重了,她早已被壓得喘不過氣。

“或許也有,”燕羽微笑一下,“隻是,我們能量不夠,所以它不會輕易落到我們手裡。”

黎裡想張口,說他已經是頂級優秀,可她突然很無力。他明明是頂級學校裡最優秀的學生,幾乎是多少年難遇的一個天才。他已經是普通家庭出身的人能走到的最優秀的程度了,可……

或許到了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他心裡始終在意的、無法釋懷的、一直在對抗著的,究竟是什麼。

是和她一模一樣的對不公不平、對現實黑暗的痛與恨。或許人活一生,終究要體驗這種苦。可在太過年少的歲月便嘗得,那該是怎樣一種摧殘。

在她說不出話來的間隙,他又笑了下,多年前那個夜裡,章儀乙送他去的醫院,國際醫療部。他當時年幼,以為師母心疼他,其實不過是為了熟人運作,遮掩就醫記錄。

他問:“黎裡,為什麼人可以這麼……卑劣?而世界的能量,卻偏偏掌握在這些人手裡。”

黎裡覺得她必須說點什麼,否則,他一個人太孤獨,太單薄了,她有些發抖,道:“我能做點什麼嗎?燕羽,我能做點什麼,讓你好受一點。隻要你說,什麼我都願意去做。”

他放空許久,搖了搖頭:“你什麼都不用做,你隻要待在這裡,讓我能看見就好。”他身子沉下去,頭一歪,靠在她肩頭,

黎裡一怔,苦痛的心像是忽然被撫平。她不知道自己對他而言,是否也有這種力量。但她希望她有。她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燕羽的手冰涼,乾燥,起先任她握著,後來,回握住她。

“我其實理解我爸爸的痛苦,他應該也在夜裡哭過很多回,哭他的無能為力。所以我還想努力,積攢能量。保護好我的家人——包括你。”

黎裡一下差點湧出熱淚,怕他看見,拚命忍住了。她歪頭靠在他頭上,在心裡一字一句道,燕羽,彆怕啊,我也會努力,會努力保護你。

……

燕羽有些犯困,趴在床上睡著了。

黎裡準備去洗漱,意外看見桌上他的抽簽順序,他明天的比賽是上午。她記錯了,以為是下午。

她立刻拿出手機,搜索某樣東西,下了單外賣。但不知是時間晚了還是怎麼,沒人配送,商家取消了訂單。

黎裡見那店是地鐵站內的24小時便利店,不遠,就一站路,便換上鞋子。燕羽睡得沉,她悄悄出了門。

他們入住的酒店在一家複合型商場,坐地鐵不用出樓;一站便到達目的地。

黎裡飛跑去,謝天謝地,架子上還剩最後一盒,立刻拿下。結賬時竟要四十塊。她心叫坑人,但還是買了,拎了塑料袋準備下站台。工作人員拿警戒線攔住扶梯口,說有暴雨,地鐵站灌水,不能用了。

站內乘客一片哀嚎。黎裡二話沒說,轉身就往外疾走。

燕羽趴著睡有些難受,翻身的空隙眯眼看了下房內,沒有黎裡。浴室燈是熄的。他慢慢醒來,見她真的不在,拿了手機發消息:「你去哪兒了?」

有一分鐘沒回。

他徹底醒了,電話打過去,她接起來,聽筒裡風聲很大:“喂,你怎麼醒了?”

“你去哪兒了?”

“我來便利店買點東西。馬上回來。”

燕羽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外頭電閃雷鳴,風雨如晦。

他立刻去換鞋:“哪個便利店?”

“水陽路地鐵站這個。”

“你怎麼在外麵?”

“地鐵積水了。”

“這麼大雨,你帶傘了嗎?”

“帶了啊,酒店的傘。”她說,“不跟你講了,彆擔心,馬上回來。”

電話掛了。燕羽走到廊上拉開櫃門,一把大黑傘掛在裡頭。

黎裡手機塞兜,走到地鐵口,望一眼瓢潑大雨,將塑料袋係緊了掛手腕上,頭發一綁,奮力衝進雨中。

暴雨如瓢潑,頃刻間將她渾身澆透,衣衫貼在身體上,布料裡裡外外都在淌水。

風很大,夜又深,路上幾乎沒了行人,來往的車輛碾出飛濺的雨水,水幕遮天。

黎裡跟沉進泳池一般,在風阻中艱難前行,每走幾步遠就得抹去眼睛上的雨水,再將額上衝刷而下的碎發抹上去。

狂風暴雨的夜,城市像一座廢城。一公裡的路,她艱難跋涉了三百米遠,突見風雨中,前方有人拿著一把傘朝她奔跑而來。

他跑得很快,腳步踏著雨水飛濺。許是嫌開傘有風阻,他沒打傘,全力朝她奔跑著。

她愣一秒,一瞬辨清他身影,飛奔過去。

在遇上的一刻,燕羽撐開傘,朝她伸手,她撲進他懷裡,他將她緊緊攬住。

黎裡淋了一身的風雨,冷得打顫。燕羽也是一身的水,抱著她,心疼得不行,正要說什麼,她卻抬起臉,眼裡光芒閃閃:“你一路跑來的嗎,身上好暖和,好好抱。”

燕羽緊緊貼了貼她的臉,抹去她臉上的雨水,道:“什麼東西值得你大晚上跑出來買?”

黎裡的臉一瞬放光,歡喜而雀躍,將手裡的東西拎起:“最後一盒枇杷,被我買到。運氣太好了!”

密集的雨點瘋狂敲打在傘麵上,劈裡啪啦,仿佛全世界都充斥著遮天蓋地的水聲。

燕羽愣住,看著那沾滿雨水的金黃的枇杷,又看向黎裡的臉。

“你……”他說不出話來。

雨夜中,她的臉是水洗過的光潔白皙,眼睛燦如星辰:“燕羽,我要讓所有的硬幣,都落在你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