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結局(下) 結局(下)(1 / 2)

玻璃 玖月晞 27897 字 4個月前

chapter 120 結局(下)

燕羽抬頭望, 天空很高很藍,像塊透明的玻璃。他看到初見時的黎裡,站在教室門口, 甩著雨傘上的水珠,說:“報告。”

微雨的秋, 她卷著傘,靜靜看著他,眼神淡淡的,黑白分明。

夏天的風從龍門吊頂吹過,他望著天空, 伸手去觸碰她,倒了下去。

後來許多年,黎裡幻想過那個畫麵,覺得他是飄飛下來的,輕輕的, 像一片羽毛。但落地時, 有玻璃碎裂的聲音;樹葉斷裂般細微, 被風聲江水滔滔聲遮蓋, 隻有她聽得到。

她捧在手心那麼久的玻璃, 還是碎了。

……

人直接被拉去殯儀館。

黎裡想看看他, 燕回南不讓,說他摔得亂七八糟,要等入殮師整理下。於佩敏隻看一眼就昏死過去,他怕她受不住。

黎裡說好, 她等著。

她等了一夜。

燕回南一夜花白了頭。唐逸煊謝亦箏他們從帝洲趕來,唐逸煊淚流滿麵,謝亦箏哭到崩潰。

黎裡很安靜, 坐在原地,像沒聽見,也沒看見。

次日清晨,黎裡看到了燕羽。他穿著很乾淨的白衣服,靜靜躺在那兒,像是睡著了。

他是躺著倒下來的,摔碎了後腦,但臉沒壞。入殮師悉心把他整理好,正如她一年多前粘上的玻璃心,兩月前黏起的琵琶。

燕羽的臉還是很漂亮,嘴唇不紅了,但也很漂亮。他知道她喜歡他的臉,所以用後背落的地。哪怕他恨那張臉。

兩月前琵琶弦割裂的那道疤已淡去不少。黎裡摸摸他臉頰,仍細膩柔軟,但沒有溫度了。

“燕羽,你疼不疼啊?”她輕聲問,可他睡著了,沒有回答。

“燕羽?”她牽住他的手,“你疼不疼啊?”

兩行淚不由自主地滑落,她有些愣,意識到他的手不會回握住她了。

“你怎麼……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子……”她直起身,又彎下腰去,悲慟大哭,“那麼高——該多疼啊!”

但他不會再回應,他睡得太沉,太沉。他也不會再疼了。

黎裡跟燕回南說,要燕羽一縷頭發。入殮師把他腦後留著的那一小縷頭發剪下來給了黎裡。他特意留的那縷。

前幾天他還說,實在長得太長了就去剪掉,再留再剪,但還沒到“太長”。

生長了一年零兩個月,剛好有她手那麼長。從他們在一起,他的頭發就生長了這麼一段距離,從她的掌根慢慢走到指尖。

燕回南說燕羽不喜歡熱鬨,不打算通知任何人辦葬禮。但他和於佩敏舍不得,想多停三天,就夫妻倆陪著;黎裡隨時想來看他都行。

黎裡說好。於佩敏哭了暈,暈了哭,後悔不該放他離開視線;不該去找燕聖雨的出生證,幼兒園哪天不能報名……

黎裡回到家,桌上放著點心盒跟一束鮮花。何蓮青說,琵琶店店長把手機給了他父母;但這兩樣像是給黎裡的,就送過來了。

打開盒子,裡頭裝著她愛的芒果千層和豆花撈。那束花很新鮮漂亮,翻開賀卡,燕羽寫了兩個字:“愛你。”

黎裡什麼也沒說,拆開芒果千層和豆花撈吃起來。

陪她回來的唐逸煊和謝亦箏擔心,說:“天氣這麼熱,會不會壞了——”

她不理,一口氣吃了個乾淨。

黎裡上樓,回房間拿上身份證跟銀行卡塞兜裡,快速下樓往外走。

唐逸煊說:“你去哪兒?”

她沒說話,剛走到院門口。程宇帆冒出來,一把抓住她手腕:“去哪兒?”

黎裡爆出天大的力氣,不要那隻手了似的往外衝。程宇帆竟差點拉不住,朝院裡頭的唐逸煊喊:“他媽的站著看戲呢!她去殺人你不攔著?!”

幾人慌忙跑出來,黎裡一個人抵不過四個,被拖進屋。

她要去帝洲,找陳家算賬:“你們攔得住我一天,攔不住我一輩子!”

程宇帆罵:“你這麼衝動,要害死你自己!”

“全都死了算了!!”黎裡喊。她站在他們麵前,覺得每個人都很陌生。這個世界變得很陌生了。她不認識他們。

她看著他們,卻隻能看見昨天她回頭的最後一眼,燕羽站在家門口,微笑目送著她的樣子。

她知道他想活的。她都知道。

她很快搖了搖頭,她不能想,不能想他。不能想他明明給她買了行李箱鮮花和甜點要回家的,怎麼就偏偏要去買花偏偏經過了琵琶店;不能想他彈那絕曲時的如雨般的眼淚;不能想他是怎麼走去龍門吊上的,他站在那麼高的地方在想什麼,內心是否被痛苦自責和悔恨自棄撕扯撕裂;倒下去的那一秒,他害怕嗎,疼嗎……不能想。多想一秒她的心就要裂開,鮮血淋漓。

她隻想往外走,隻想去帝洲。

她沒有哭,隻是發了瘋地掙紮,嘶喊,吼叫,摔打,但程宇帆和唐逸煊寸步不讓。

她精疲力竭也沒能掙脫得了他們。她癱坐地上,母親和謝亦箏摟著她痛哭。但她沒有表情,也沒有淚。不明白,她都沒哭,她們有什麼好哭的。

她們都會忘了他的,隻有她記得。

唐逸煊雙眼血紅蹲在她麵前,跟她說:“黎裡,陳家這次逃不了的。我跟你發誓。燕羽的事兒出大了,他逃不了了。”

“誰都不會放過他。我不管花多少錢利人情,也一定不會放過他。”

唐逸煊說,昨天燕羽的直播當時就衝上多平台熱搜。所有樂迷粉絲包括路人都在驚慌等結果。但最終傳出的卻是死訊,且是那樣慘烈的方式,民意炸了天。

眾人震驚惋惜悲傷痛哭的同時,更多人憤怒地將矛頭指向陳家。那些曾經為燕羽發聲的人,先前眼看著陳家銷聲匿跡不再露麵,以為他們受到懲罰了,正義贏了。卻不想原來他們在蟄伏。民眾如遭欺騙,反彈出比之前更大的悲恨的聲量。

燕羽作為樂圈舉足輕重的公眾人物,慘死的消息太震撼,太重大;滔天的憤懣無論如何也壓不住了。

這次,很多人發聲了。與上次不同,他們在支持燕羽的同時,明確站在了陳家的對立麵。

宮教授極度痛心且痛苦,一夜無眠後,今早公開發文悼念燕羽,表示對自己無能的悔恨和劇痛。他一反常態地帶頭站在陳乾商的對立麵,呼籲知情人站出來。哪怕不公開也請聯係警方。宮教授說:“世界不該是這樣。燕羽撞開的一條門縫,請你們一起推開。”

一時間,宮教授的同僚們、跟燕羽合作過的一些藝術家演奏家們紛紛支持轉發,並附上對燕羽的悼念和惋惜。

宮政之跟丁鬆柏通過電話。丁鬆柏很清楚此次事態的嚴重性,與以往截然不同。不可能再糊弄。協會公開聲明表示切割,希望警方調查,請業內知情人士提供線索。

而林奕揚及唱過燕羽作曲的幾位歌手的跨圈層發聲,更是將此事推到又一個高點。

一時間,全網都在號召鼓勵並請求更多的受害者站出來。

更關鍵的是,蘇玉聯係到唐逸煊,說一諾不知從哪裡看到消息,哭到暈厥,非常絕望。蘇玉跟丈夫及心理醫生詢問一諾本人後,一家人決定接受聲音采訪,披露此事。

而師愷通過李新木聯係到唐逸煊。他有陳乾商曾經猥褻自己的證據,但他以前不敢對任何人透露。直到燕羽發聲,他有了絲站出來的衝動。可他導師是陳乾商的摯友,他猶豫再三,最終又沉默。如今,他很痛苦悔恨,希望彌補。

唐逸煊說:“黎裡,你相信我們。如果他名不見經傳,或許大家憤怒一下會過去。但燕羽影響力太大太大了,他的死絕對繞不過去。誰都不可能放過。隻要我們咬牙堅持,證據和證人一點點出來,陳乾商絕對逃不過製裁。”

黎裡沒什麼反應,過了好久,冷笑一聲:“製裁又怎麼樣?有用嗎?把他換得回來嗎?”

唐逸煊啞然。

可程宇帆開口了:“換不回來,但有用。”

黎裡看向他。

程宇帆:“折磨燕羽一生的,是歪曲了的是非跟價值,能往回掰正一點,為什麼不掰?如果遲來的安慰不是安慰,那你為什麼這麼恨,非要去帝洲?要的不就是一個製裁?那垃圾逍遙法外,和那垃圾鋃鐺入獄,在你心裡真沒區彆?沒區彆你往外衝什麼?”

“我要他死!”

“他死也換不回來了。”

黎裡看著程宇帆,眼神陡然生出滅頂般的仇恨,撲上去打他。

程宇帆沒還手,黎裡撕打幾下,累了,又癱坐回地上。

謝亦箏輕聲說:“黎裡,哪兒也彆去了。再陪陪燕羽吧,你不給他守夜嗎?”

黎裡就守了他三天三夜。

燕羽的事鬨得很大。很多樂迷想去看他,但唐逸煊替燕父發了聲明,不希望打擾。一些沒良心蹭熱度的自媒體去殯儀館搞直播,被程宇帆的人趕走,留了清淨。

一諾一家接受采訪了,沒露臉,但一諾一字一句清晰連貫的回答和講述說明了一切。

師愷公開了多年前的一段視頻——

他並非陳的弟子。但初中那會兒,師愷總在燕羽下課時等他,和陳熟了。師愷也想受大師指點,時常請教。他學東西沒燕羽快,加上他一直有錄生活視頻的習慣,會把每節課錄下來複習。那天,陳教他時,忽然從背後抱住他,手伸進褲子裡。當時,師愷太驚愕,長達一分鐘沒敢動。幸好走廊外有人經過,陳才鬆手。

師愷說,公布這段塵封多年的視頻,他很害怕,不知未來在學校會是什麼處境。但燕羽是他曾有過最好的朋友,他一直悔恨中學時期在燕羽最難的時刻迫於同學間的玩笑流言與他疏遠,也悔恨在他那麼勇敢地對抗之時,他仍畏縮不敢上前。讓他一個人孤身奮鬥,遲遲等不到援軍。

對惡的沉默,就是同流合汙。他懇請更多的受害者像他一樣站出來,不要留下終生悔恨。

師愷親自去帝洲將這段視頻交給樊警官鑒定,陳乾商被警察帶走。通報一出,再次引發軒然大波。雪崩開始了。

黎裡什麼也沒管,她靜靜給燕羽守靈。

她看著冰棺裡,燕羽閉眼沉睡著,臉頰越來越白。

起初,黎裡陷入一種幻覺,她不停努力地回想,像在反方向撥動著時鐘,假裝此刻是一天前、兩天前、三天前——她騎著摩托車經過他家,他說要去給她倒杯水,他輕輕捏她的手說晚上去江堤上走走。那時,燕羽安靜的眼睛裡全是藏不住的溫柔愛意。

她拚命抓著那一刻的回憶,竭力抵抗著時間的流逝,竭力扭轉著走動的時鐘,讓它停留在他撫著她頭盔,低頭吻她的那一刻。

她通過不斷的重複去喚醒那一刻的記憶,夏午的陽光照在肌膚上很溫暖,有清風吹過,燕羽的睫毛長長的,嘴唇很柔軟……她將每一絲記憶都補到極致,讓那一瞬永遠生動。

從此,時間停止,他和她還在那裡。她靠著這種反複的回想,平靜了很多天。

可最終,她的摩托車開走了,那畫麵煙消而去。他要火化了。

黎裡最後撫摸了下他的臉,說:“燕羽,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你好好的啊,以後就再也不會疼了。”

她說:“下輩子遇到琵琶前,要先遇到我哦。”

門關上那一刻,她劇痛難忍,暈厥過去。再醒來,燕羽變成了灰塵。

燕羽葬在江邊小屋的後邊,他們野餐過的香樟樹草地上,能眺望江水和夕陽。

下葬時,黎裡頹坐他墓碑前,看著碑上他那張藍底的證件照,一如初見。她靜靜的,發不出聲音。

於佩敏哭著燒紙,說:“你在那邊要好好的啊。”

燕聖雨聽不懂,他不知道他沒有哥哥了;還很開心地往火堆裡丟紙錢。

要走了,黎裡慢慢起身,走開不遠,燕聖雨對她說:“哥哥要你不要傷心。”

黎裡沒反應,燕回南和於佩敏也沒在意。

走了一會兒,燕聖雨又說:“哥哥說她會一直陪著你的。”

黎裡這才問:“他什麼時候和你說的?”

“剛才呀。”燕聖雨轉身指燕羽的墓碑,“剛才你在哭,他還摸了你的頭。哥哥也哭了。”

黎裡驚訝,回頭望,那墓前隻有風吹拂著鮮花。

燕回南和於佩敏也大驚,問:“你在哪兒看到的?”

黎裡也問:“現在呢?”

“剛剛就在那裡啊,現在走了。”燕聖雨說,“他回到一隻燕子身上,飛到小屋那邊去了。”

黎裡就又跑回去,靠著墓碑呆坐了許久。

從江邊回家後,黎裡很沉默,開始打掃閣樓。謝亦箏想幫忙,她不讓。

她一直忙忙碌碌,還挺正常地跟謝亦箏聊天,說她房間以前這兒放著什麼,那兒擺著什麼。

直到她拉開抽屜,看到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打開來。裡麵放著燕羽送她的玻璃心,心裡一株玫瑰。碎裂的紋路四麵八方。

黎裡捧著那顆心怔怔數秒,突然悲從中來,一口一口深喘著氣,扶著腰坐下,開始不停流淚。

謝亦箏忙問怎麼了。

黎裡說不出話,一張臉深深皺起,擠滿了委屈,像個可憐孩子,她指著捧在手裡的那顆心,淚水瘋溢。她不停張口要說什麼,可太激動太痛苦,數度不能言。

謝亦箏嚇得喊阿姨,何蓮青跟唐逸煊立刻跑上樓。

黎裡渾身發顫,終於溢出一句:“他……送給我的時候,它就已經碎了。”

她捧著那顆心,弓下腰去嚎啕大哭:“媽媽,我還沒碰到,那個外賣員就把它摔碎了!他放到我手裡的時候,就已經碎了!”

是誰說,人心是這世上最脆弱的玻璃,該好好捧著。可他這一生從未受過優待,曆經苦難,備受摧殘。他來人間一趟,落下一身的傷。

燕羽,你覺得解脫了嗎?

就是在那一刻,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終於意識到,燕羽徹底沒了。

她痛到嘔吐一晚上。

當天夜裡,黎裡從包裡翻出燕羽的藥,杯子裡沒水了。她下樓去接,她要把他沒吃完的藥片全部吞下去。

因不安而起夜的何蓮青發現,大哭:“你哥哥明年才出來,你難道要我去監獄裡跟他講,說你沒了?”

黎裡說:“你有兩個小孩,少掉我一個不要緊。”

“怎麼不要緊!我把你從這麼小一點養到這麼大!怎麼不要緊!!”

黎裡崩潰大哭,喊著說太疼了,她受不了了。她沒有糖了,以後都沒有糖了。

王安平被吵醒,煩得要死,罵黎裡哭喪。

這次,她沒開口,何蓮青衝上去,狠扇王安平一耳光。這個女人抖索著,生平頭一次咆哮著將男人趕了出去,要跟他離婚,讓他帶著他的兒子滾。

何蓮青哭道,媽媽以後也沒伴了,媽媽給你做伴好不好?

黎裡精神太差,吃不下喝不下,被何蓮青唐逸煊送去醫院休養。她在病床上沉睡了兩天,醒著也閉眼,不知在想什麼。

第三天的時候,她突然鎮定起來,跟唐逸煊講她要發視頻。後者同意了。

是在病床上錄的,鏡頭中的黎裡形容枯槁,麵無血色,但很冷靜。她講述了燕羽這些年與抑鬱的鬥爭,他無數次的求生與挫敗,不斷地掙脫又陷落。像是一個人千萬次想從沼澤裡爬出來,卻不斷被無數黑色的手往下拖。

黎裡說:“我從來不覺得他輸。我覺得他贏了過去的自己,隻是中途太累,不小心停下時,被狡猾的病情趁機吞了下去。”

在呼籲大家對抑鬱患者進行關心重視後,她提到陳乾商。燕羽、一諾、師愷等人站出來了。她哭著懇求其他的受害人勇敢發聲,祈求知情人請給警方提供線索。

“有些人或許還有更多的考慮,但我要告訴你們,燕羽推開的這扇門或許是你們此生唯一的窗口,最後的機會。這次再沉默,你們此生都會深陷黑暗裡。不自救,不會再有人替你們去撞門。正義是要靠自己勇敢開口去爭取的。我也懇求任何相關的知情人聯係警方。我捧在手裡的玻璃,已經碎了。但你們的一個舉動,哪怕是匿名線索,也能阻止其他玻璃的碎裂。求求你們了。”

她淒慘的狀態、極富煽動力的眼淚與話語,再次引爆社會議題。#一起撞開那扇門#,#她捧在手裡的玻璃碎了#等話題熱度爆升,媒體也大量參與進來,持續分析討論了數天。

在那之後,樊警官陸續收到匿名線索,說當初奚市醫院國際部幾個護士在同一年購置了高檔小區住房。不久,又有匿名線索,稱司機酒駕當晚和他一起飲酒的朋友,後來中了“彩票”。同時,因近期一諾受訪報案而重新調查一諾事件的警官發現,藝術學校有兩位成績優異的學生,這學期開學沒出現了……

而黎裡不想在醫院住了。她忽然理解了燕羽為什麼不喜歡醫院。一個人躺在病床上,對自己的精神、身體失去控製,會覺得人生消沉無意義。

她搬去了江邊小屋。唐逸煊和謝亦箏回帝洲了,何蓮青陪著她。

黎裡很多時候縮在那張沙發上,閉著眼,假裝燕羽還在。在江州、在帝洲、在大理、在南島、在紐約,很多個地方,他和她喜歡一起睡在沙發裡。他側蜷著,摟著她的腰;她躺著,腳搭在他腿上。

她甚至覺得,燕羽沒走,他還在小屋裡。

她抱著他的衣服,回想他肌膚的溫度,呼吸的氣息,發間的香氣,肌理的觸覺。她每天都會想。這樣,隻要閉上眼,就一直能清晰地記住他,他就沒走。

更多時候,她坐在小屋後門的草坪上,他的墓碑旁。也不說話,就在那兒坐著。陪他吹香樟樹的風,陪他看晚霞。

她有時跟自己說,她明白的,她知道他的理想已破滅,秩序已崩塌,信念已摧毀;太愛琵琶可又無法融入那個圈子,內心撕扯痛苦;憤恨失望中卻又想抗爭嘶喊;這世界和他必須碎一個,隻能粉碎了離開。

但她偏偏也知道,那是一瞬間決定的偏斜,力量的失衡。她偏偏知道,他也想要活,也試圖重新構建版圖、修複秩序。

哪怕心靈已殘破,他還努力想把碎片收拾起來,縫補好了,牽住她的手一道往前走。他知道她在辛苦粘黏著他的玻璃碎片,他不想浪費她的努力。所以,他也在竭力踉蹌著往前走,抓緊她的手。

她知道,他是真的想去打卡,想去國外,想學作曲,想開始新生活的,都是真的。

所以,她無法釋懷。

如果那天找到了燕聖雨的出生證,如果那天他沒去買花,買了花沒去買甜品,買了甜品卻走了另一個方向……

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那天她跑得太慢?如果再拚命一點,跑快一點,讓站在龍門吊上的燕羽能看到她奮力跑向他的身影。

她知道,他就絕對不會跳下來。

可就遲了那麼一點點,風箏線就斷了。

你走後,我一直在想。燕羽,你跳下去之前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很想再見我一麵?

是不是我再跑快一點,讓你看見我,我就能拉住你了?媽媽叫我想開點,怎麼想得開?

渾渾噩噩幾天,燕回南和於佩敏來了,帶來了燕羽買的兩個行李箱,箱子裡裝了燕羽的白狐狸,還有他的一些衣服和物品。

於佩敏把硬幣項鏈、手機和一張銀行卡給黎裡。

黎裡拿了項鏈和手機,不要銀行卡。燕羽掙的錢都跟她講過,她知道那張卡裡有兩百多萬。她不能要。

於佩敏說這是燕羽留給她的,她依然不要。往複幾次,燕回南開口:“叫你拿著就拿著!”

於佩敏把他一推。

燕回南一頭花發,低聲:“燕羽想讓你出國去,留學很費錢。你媽媽跟你哥哥是指望不上。你不拿著,以後怎麼發展?他說了,你一定要出去。你哥哥的事在,永遠是你的限製。去了外頭,你才有未來。”

黎裡沒吭聲,鼻子發紅。

於佩敏握住她手:“黎裡,拿著吧。我跟他爸爸很感謝你。我們很久都不知道他高興是什麼樣子了。但因為你,他開心幸福地活過了。他有了愛的人,做了愛的音樂,留下很多經典的表演……而且,因為你……”她哽咽,“我們跟他和好了。雖然還是遺憾,但沒有讓遺憾更多,誤會更深。謝謝你——隻是,他還那麼小,那麼年輕,我的兒啊……”

一行淚從黎裡臉上滑落。

於佩敏哭道:“黎裡啊,阿姨沒彆的請求,你以後能不能每年來看看他。他這孩子犟得很,不肯走的。聖雨非說看到他了,他就在這裡。我也總覺得他還在。他是真的喜歡你,你來看看他,他會開心的。你千萬彆怪他彆恨他,他不是故意的。就是那一下子,沒控製住。要是我陪他去買花,就沒事了。他太苦了,你彆怪他。他想過為了你活的。”

“我會的。”黎裡說,“我都知道。”

黎裡拿到燕羽手機後,看他的相冊。除開和琴譜音樂有關的資料,其餘都是她的、或者他們倆的照片視頻。

他拍過出租小屋,晾洗的床單;昏昧光線下,她沉睡的臉;比賽後台等頒獎時,他明明在跟人聊天,卻拍下了鏡子,鏡中有他,也有她。那時她在偷偷看他;照片下角有他的馬麵裙擺,上麵有他的下半截臉。

他拍過爬山時,她坐在半山腰的側臉。她拜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