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呂祿開始領微薄的薪水,驟然發掘出來的雕刻技藝突飛猛進。他也不心心念念著出門鬥雞了,老老實實與大王待在長信宮。
劉越的生活更是規律,半日騎射練武,半日上課讀書,加上巡視梁園、監督呂祿,遇見張不疑或是陳買的時候,給他們送上鼓舞。而長信宮之外,朝局陡然變得不平靜起來——
惠帝二年,隆冬過去的初春,營陵侯劉澤當街與人爭執,不僅持械還頗有不敬之言,被長樂宮下令削爵。
此事震動了整個長安。這也是吳王削地以來,第一位隨先帝打天下的宗室被削爵,犯的非是韓信、彭越那樣的謀反罪!
但因為證據確鑿,無人求情,更有禦史大夫周昌將之噴得狗血淋頭。
惠帝二年夏,太後找了個錯處,撤下豫章郡前任郡守,委任已逝大哥呂澤的長子呂台為郡守。呂台本為酈侯,年三十五,又在中尉衙門作為三把手鍛煉數年,能力早就曆練了出來,此時破格晉升為遙遠南地的郡守,除了年輕些,倒也沒有多少指摘的地方。
但激起的反響不小,要知道豫章郡可是有一整條銅礦礦脈,一年能有多少產出?
有人暗裡發酸,心道若酈侯不是太後的侄兒,哪裡能有那麼好的撈金去處。而一些功臣看得更廣,更遠,特彆是曲周侯酈商,他枯坐書房,有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皇帝劉盈喜愛種田,大事越發由太後決斷,惠帝二年秋,太後力排眾議,封舞陽侯夫人呂媭為臨光侯。
雖然隻是次一等的關內侯,沒有打破先帝“非軍功不得封徹侯”的約定,但舞陽侯夫人身為女子,丈夫尚在人世,這事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禦史大夫周昌激烈反對,急急進宮勸諫,呂雉一笑,並沒有生氣:
“臨光侯是我的妹妹,也是周呂武侯與建成侯的妹妹。哀家加恩,是看在她助我穩固後方,對大漢有功的份上,而不是像原來的戚坪那般,先帝想封也封不了。”
周昌一噎,呂雉又道:“哀家是女子,逃離匈奴來歸的亞穀侯也是女子。這話要讓魯侯聽見,她該如何作想?”
魯侯奚涓原是先帝麾下的大將,功比樊噲酈商,卻因英年早逝膝下無子,他死後,爵位授予了他的母親。周昌想講道理,太後比他更講道理,遠比先帝的流氓勁來得溫和,周昌沉默片刻,隻好無功而返。
太尉周勃親自上門勸他:“兄長啊,彆和太後犟。你看陛下,是和東宮有矛盾的樣子麼?”
周昌望向未央宮的方向,沒有言語,半晌點了點頭。
有大將軍樊噲舉雙腳支持,很快,反對聲都被壓了下去。新鮮出爐的臨光侯和魯元長公主一樣,有了上朝議政的機會,沒過多久,太後提出廢除連坐,修改漢律的決議,借朝堂吵得火熱的時機,重用更多的呂氏族人,同時任命大量有才的功臣世子為官,前往關中發光發熱。
同時,連坐製度正式廢除。大漢百姓得知以後,幾乎沒有人不覺得感恩,自商鞅變法以來,嚴法造出了一個強秦,而在今日,連坐的弊端越發明顯,已經不再適應休養生息的漢初了。
就像挾書律一樣,它能聚集看不見的民心,即便太後在滿朝的聲名壞了一點點,有少許功臣越發不滿,但那根本撼動不了呂雉。
兩年間,因著推廣新種與新施肥法,又有大黃弩的出現,軍隊需換新裝,呂雉原本計劃著推後,再將煙花等物與三公九卿商議,而今改變了主意。火.藥徹底被“藏”了起來,當做秘密武器一般,等合適的時機再顯露人前。
隨著時間流逝,離皇帝大婚越發近了。
惠帝三年四月,劉越離八歲還差五個月,劉盈年滿二十,兄弟幾人正式出孝。淮南王劉長與臨江王劉建拉著幼弟依依不舍,眼淚流了一籮筐,一步三回頭地前往封地就藩。
沒過多久,選拔家人子的詔書下發,各郡挑選出來的良家女包袱款款,乘著車馬來京,於六月初到達長樂宮永巷,進行規矩的學習。
所有人都意識到,陛下已然出孝,在挑選家人子之前,該冊立皇後了!
依舊居於長信宮偏殿的呂英頭一次察覺到了焦慮。
她已經在宮中住了兩年多,往日陌生的建築熟識得不能再熟識。她敬慕皇帝表哥,姑母也極為支持,手把手地教她處理宮務,可到了如今,表哥對她仍是關愛有加的兄妹之情——魯元長公主曾看不下去,想要挑破這事,被她央求般地阻止。
儘管是兄妹之情,陛下俊秀而溫柔,兄長一般的關懷足以叫她彌足深陷,心砰砰砰地跳動。
英氣的姑娘執著鞭,問她的侍女:“表哥是不是喜歡文氣一點的女子?”
不等侍女回話,呂英垂下眼,將軟鞭放進長盒,徹底封存了起來。
合上蓋子時,她的手顫抖了一瞬,很快挺直脊背,站到銅鏡前,揚起一個不露齒的溫婉笑容。
瞧著並不好看,呂英懊惱地閉上嘴,挺直脊背,重新開始練習。
另一邊,長信宮。
初夏的氣溫逐步上升,劉越竄高了一大截,五官也長開許多,依舊保留了幼時圓滾滾的漂亮。這形容詞還是彭師傅發明的,被韓師傅不客氣地否決,說大王明明是圓滾滾的英俊,哪裡漂亮了?
劉越:“……”
不管是英俊還是漂亮,可以不加之前的圓滾滾嗎??
他站在竹林中舞劍,竹葉紛飛,一抹翠綠襯得劍尖越發雪亮。麵前的青竹搖搖欲墜,最終“砰”地傾倒在地,露出竹節上的四個小字——
“凝神靜心”。
字用小篆書寫,排列在一條直線上,大小相同,結構鋒銳。
劉越乾脆利落地收了劍:“師傅,我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