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發燒(1 / 2)

先是一個長鏡頭。一鏡掃過醉歡閣的牌匾,穿過熱鬨的歡場大廳,掠過嬉鬨的客人與妓子,最終停留在錦兒房間窗戶外,聚焦在一片正在下落的雪花上。

男男女女的調笑聲或遠或近傳來,顯得這裡愈發安靜。

樹上積了厚厚一層雪,那片雪花最終落到枝椏上。落穩的刹那,樹枝被雪壓折,斷裂的哢擦聲和雪簌簌落下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明顯。

鏡頭回到房間內。許喬與司城兩人一人坐在桌前,一人跌在地上。

半晌,司城開口:“我問你,你是不是——”

他剛想開口挑明身份,在許喬哀求的目光中不自覺停住了。

許喬手撐在身旁,仰頭看著他,烏發散在身後:“不要說了。”

“不要說了……”許喬嘴唇翕動,緩緩站起。那雙在醉歡閣日夜熏陶,仿佛永遠帶著微醺的眼睛,此時卻平靜無波。他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司城。

司城在他的目光中蹙眉。那雙眼睛清清亮,沒了那股子氤氳霧氣,反倒讓人有些不自在起來。

許喬輕笑了一下,笑意遠不達眼底:“你既包了我一晚,總不好乾坐著。”

“我給你跳支舞吧。我娘教我的,還沒給其他人看過。”

司城自是對他的舞不感興趣,隻是心中尤存警惕,抱著看這人究竟耍什麼花樣的念頭,並沒有開口拒絕。

許喬回到裡間,從床鋪下取出一隻落了灰的木箱,手指拂過,劃出道道指印。他打開箱子,裡頭放著的是一套紅衣。

鏡頭切到司城這邊。他坐在桌前,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潤潤嗓子,待聽見許喬出來的腳步聲抬頭看去,看清楚時瞳孔緊緊縮了一下。

不是他往日慣穿的輕紗薄料,那裹在他身上的紅衣,繡花紅袍,頸套項圈天官鎖,肩披霞帔,瓔珞垂旒,下麵百花襇裙,分明就是嫁衣!

像是明白司城在想什麼,許喬抿唇笑了一下:“戲服罷了。”

影像在此停止。

蔣聞用筆帽敲了敲屏幕:“一會兒就拍後麵的了,後麵這段戲啊,錦兒情緒非常複雜。他心存死誌,卸去所有套在身上的枷鎖,以一片赤子初心給淳於元跳這段舞,講這段話。”

“淳於元呢,他是個俠肝義膽,嫉惡如仇,又心性單純的少年郎,是有慈悲在裡頭的。所以看到仇人死了,斷不是開心鬆了口氣,而是憐憫悵然。”

“這段戲,咱們不要一遍遍拍,對情緒的消耗太大了,走戲走多了反而影響效果,許喬這邊跳舞也耗費體力。所以咱們爭取三遍內搞定,你倆開拍前醞釀醞釀情緒,找到那個狀態咱們再開始。”

許喬聽完蔣聞說的,抬眼看了看司城,見他眉頭緊鎖,問道:“怎麼了?”

司城道:“劇本這裡寫錦兒喝完三杯鴆酒倒在雪地裡,淳於元隻是走到他跟前,站在一邊聽他說完話——這裡我覺得怪怪的。”

蔣聞:“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理?”

司城張了張嘴,眉頭皺得更緊。

“這樣。”蔣聞見他說不出來,拍了拍他肩膀,“你就按照你的感覺來,司城,等你代入了那個情緒,成了那個人,不需要思考,你就知道怎麼演了。”

司城是個有靈氣的演員,正是表演裡頭體驗派的代表。小孩一旦進入到情緒中,就會無比投入。許喬在和他對戲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在表演上的潛力,司城還有許多可以挖掘的地方。

等到景都布好了,許喬換好衣服,和司城交流了會,兩人覺得差不多了,示意蔣聞可以開拍。

幾台機位就位,雖是夜晚,燈光師提供了柔和的光,月夜清輝。

鏡頭裡,許喬帶著司城走到院子走廊上,周圍掛滿了豔麗的紅綢,在寒風中鼓動著,襯著那漫天的白雪,紅的讓人心驚。

許喬看了站在梁下的司城一眼,移步走到院落空地上。

雪越下越大,落在許喬漆黑如墨的長發上,點綴在他纖長的睫毛間。

院中有一小桌,上頭擺放中一盅酒。許喬倒了一杯,看著指尖的酒杯,唱起了戲詞:“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雁兒並飛騰,聞奴的聲音落花陰,這景色撩人欲醉。”

許喬小口將這杯酒飲儘,水袖一揮,在月色雪夜中起舞,身段嫋娜娉婷,當是春山作骨秋水為神。

蔣聞攥緊雙拳,盯著監視器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這段唱詞出自《貴妃醉酒》,蔣聞本打算找戲曲老師配唱的,許喬說不用,直接當場給他來了一段,立馬讓蔣聞消了找配唱老師的想法。

那嗓子,那唱腔,哪需要再去找配唱?

舞蹈也是許喬自己來的。先前許喬穿著毛衫跳了一遍,就已經折服眾人了,這會兒換了身衣裳,戴上發套,跳起來水袖揮舞,長發飄散,更是讓人挪不開眼。

這樣的人,安靜站在那兒時一身的清氣,這已是難得,偏偏那皮肉骨頭都生得好,怎能叫觀眾不心折。唱詞漸漸轉向失落與苦悶,許喬笑容仍舊鮮媚,眼神卻愈加沉寂。他一個旋身來到桌前,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第二杯酒,不若第一杯細細緩緩。急飲下肚,借酒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