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些，他們原本都不需要經曆。
甚至因為有衛明川這個軍官的存在，他們在這些方麵一直都是占著便利的。
有時候即便不是第一個放水的生產隊，也會是前幾。
即便不是第一個能借到拖拉機的，也會被安排在前麵。
交公糧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被刁難過。
還有很多很多因為他們帶來的便利。
但這件事一出，他們曾經因為衛明川而帶來的那些便利和榮譽也會成為掛在他們生產隊頭頂的一個大笑話。
再有就是他們這些乾部也是第一個被批的對象，興許下一任就當不了了，就更彆說繼續往上活動了。
如此種種，光是想想都覺得像是一座大山壓在了他倆的身上，感覺喘不過氣來。
可要是讓他們和衛明川說你們彆追究了，或者說你們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他們也開不了這個口啊。
所以才一直愁，一直愁。
愁生產隊的將來，也愁自己的未來。
不得不說，衛明川的這句話直接說到了他們的心坎上了。
半響，林長懷歎了口氣說：“事情也確實是這樣，不過這件事到底怎麼辦我們也不好說什麼，這些年吧，生產隊其實已經因為你們得了不少便利了，以後就算是沒了，其實也沒啥，所以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雖是這麼說，但林長懷還是心裡麵忍不住歎氣。
現在這個年月其實已經算好的了，畢竟以前打仗那會兒才更可憐。
沒吃沒喝的不說，還要時時刻刻擔心萬一哪一天鬼子就打了進來，然後丟了命。
可這世上的每個人都隻會向往更好的生活，曾經有過，一旦失去了，落差肯定是有的。
可若是因為這些就去委屈衛明川說你彆追究了，那他們成什麼人了。
憑啥就要因為他們委屈衛明川，那他們比董翠平那樣的惡毒的女人也差不多了。
趙平安也說：“你大伯說的是，這件事你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生產隊這邊就不摻和了，不管你們是怎麼決定的，我和你大伯是絕對支持你們的，也不會有任何的意見，你們儘管放心。”
衛明川看了明明發愁但也沒有說什麼的兩人一眼，才說：“我和念茵說好了，這件事說起來罪魁禍首也隻有董翠平一個，雖然衛家的其他人這些年也沒少欺負念茵，小惡不斷，但也不適合一棍子全部都打死，更主要的是我和念茵從小就在這兒長大，也想著自己的家鄉好好的，尤其是我，小時候沒少受到生產隊的照顧，如果是真的因為我們的事情給生產隊帶來麻煩，我們心裡麵也過意不去。”
林長懷和趙平安倏然抬頭，眼神種充斥著震驚和不敢置信。
好半響，林長懷才抖著嗓子說：“明……明川啊，那……那你的這個意思是……不……不追究了？”
趙平安雖然沒有吭聲，但也一個不錯眼地盯著衛明川。
衛明川搖頭，眼看著兩人眼中露出失望，他連忙說：“確切的說是隻追究董翠平一個人責任，衛家的其他人就算了，也不至於後續的一些事情給生產隊帶來麻煩。”
趙平安和林長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啥是好。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溢於言表的激動和開心，還有鬆了一口氣之後的放鬆。
林長懷端起麵前的杯子狠狠灌了一口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動了，竟然沒覺得剛從開水瓶倒出來的水太燙。
喝了一口，林長懷才慢慢呼吸一會兒，鎮靜下來看著衛明川道：“明川啊，你真的……這樣打算的？”
衛明川點頭，“是這樣的，沒錯。”
“那……”林長懷又看向林念茵，“那念茵呢，怎麼說。”
林念茵就笑了一下說：“大伯，我和明川商量好了，就這樣處理。”
林念茵看衛明川懷裡的孩子有些鬨騰，就伸手接了過來，然後才繼續說：“就像明川剛剛說的那樣，雖然明川現在身世還不清楚，但不管他到底是誰的孩子，哪兒的人，他畢竟是在小青山生產隊長大、讀書、從軍，縱然生產隊裡麵有些人總是這樣那樣，也不是人人都好，但大多數的鄉親卻都很好，也對他頗為照顧過，尤其是生產隊這邊，當初要不是您還有支書您幾位乾部的支持，說不定他最後也沒辦法出去讀書……”
林念茵說著看向衛明川，衛明川也跟著點頭，“確實這樣。”
林長懷和趙平安就連忙擺擺手，“我們當初也沒做什麼，主要還是你爹。”
林念茵搖頭說：“光是我爹一個人可對付不了董翠平，您和支書也不用這麼謙虛。”
林長懷和趙平安就“嗬嗬”一笑，心底自此就輕鬆了。
比之前聽到衛明川說的不徹底追究還要輕鬆。
畢竟孩子們記著他們的好呢，肯定不能說瞎話。
這比任何的言語都讓他們覺得放鬆。
畢竟誰不喜歡心底善良的人呢。
他們又聽林念茵又繼續說：“不止明川記著生產隊的好，我也是在這裡長大，這裡就是我們的家鄉，是我們的根，我們就算對這裡的某些人再有意見，也不會因此對自己的家鄉，對自己的根做什麼不好的事情。不僅這樣，剛剛在家裡的時候，明川還和我說等董翠平的這件事了了，他想把衛家蓋的磚房收回來，贈予生產隊，以後就當生產隊的學校，給孩子們讀書，算是我們為家鄉做的一點貢獻。”
“這……這……”林長懷和趙平安這回是徹底震驚了。
兩人頓時覺得屁股下的凳子都有些刺撓，坐不住了。
“這不好吧。”林長懷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說。
趙平安也跟著點頭說：“是這個理兒，當初衛連山蓋房子的時候很是舍得花錢呢，一共蓋了四大間，得花了有五六百塊錢呢，我們不能占這個便宜。”
林長懷也道：“支書說的在理，本來因為生產隊的事讓你們委屈就已經是生產隊對不起你們了，哪還能要你們的房子，這不成不成。”
衛明川說：“等這件事了了，我就帶著茵茵還有孩子隨軍，以後也不一定回來，房子放在那兒空著也是空著，還不如給生產隊當學校，也算做了貢獻，也省得一直沒人住，最後直接爛下去。”
林長懷說：“那哪兒能啊，磚房不知道多結實呢，幾十年也不見得壞，大不了到時候我帶著你大媽過段時間來幫你們打掃一下，你們什麼時候回來都能住。”
衛明川搖頭，“還是不用了，就按照我們剛才說的給生產隊做學校吧，現在的學校都還是以前的破廟改的，太危險了，萬一什麼時候刮風下雨的就倒了。”
林念茵就接過話茬子說：“是啊，要是學校在沒人的時候倒了或者塌了都沒什麼，但要是正好碰上上課的話，那就不得了了，總歸還是要小心為上。”
林長懷和趙平安對視一眼，林長懷說：“那也不用要你們的房子，回頭生產隊再想辦法。”
趙平安也點頭，“是啊，這是生產隊的事兒，我們到時候再想彆的辦法。”
林念茵實在沒想到這兩人這會兒了竟然還能這麼固執。
她原本還以為兩人知道了這個消息後頂多推辭幾句就會接受呢。
林念茵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都是人，都是喝同樣的水吃同樣的飯，怎麼每個人之間的差彆就那麼大呢。
有的人得了一點點好處就有些戰戰兢兢，生怕給人帶來麻煩，有的人卻覺得你給的不夠，甚至想要扒在你身上吃肉喝血。
林念茵就說：“大伯，支書，您二位就彆和我們僵持著了，收下吧。”
她看向兩人說：“其實把房子送給生產隊當學校，也有我和明川的一點私心在裡麵。”
林長懷和趙平安都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不解，不明白隨手送出去五六百塊錢的事情能有什麼私心。
然後他們就聽林念茵說：“這次的事情實在讓人心寒，衛家這些年從我們身上索取了多少您二位心裡麵也應該有數，這次我們想把房子要回來，就是想和他們斷的乾乾淨淨，以後不互相乾，房子給生產隊後也算絕了衛家的其他人繼續攀扯我們的念頭。”
林長懷動動嘴，想說也不一定要這樣，實在不行，把房子賣出去，或者扒了隻賣磚瓦也是可以的，但又聽林念茵說了——
林念茵道：“再來就是既然斷了關係，我們就想請生產隊幫忙做一個見證，也幫我們出一份證明。”
林長懷和趙平安點頭，“這個是應該的，這是我們的工作。”
林念茵繼續說：“還有就是想請生產隊幫忙看著衛家的人，彆讓他們到處亂跑，尤其是去找我們。”
林長懷和趙平安有些不明白，“找你們乾什麼？”
衛明川接過林念茵的話說：“他們是什麼性格您二位也肯定清楚，過了這個時間段，他們回頭說不定還能想著雖然我是被董翠平偷來的，但是和他們其他人沒關係，畢竟從小養大的孩子，怎麼也該有些感情，要是有事的話，回頭找我們的可能性非常大。”
頓了一下，衛明川又說：“您二位也聽到了董翠平今天晌午那會兒說的話了，她說這些年沒弄死我，還讓我好好長大，我就得感謝她，她都能這樣想，更何況其他人。”
林長懷和趙平安頓時就說不出來話了。
好一會兒，兩人才不得不承認衛明川和林念茵的顧及是有道理的。
林長懷和趙平安就說：“我們會注意的，到時候讓人看著不讓他們亂跑，也不會給他們開證明，你們在外麵儘管放心。”
衛明川說：“大伯說的我肯定相信，所以就收下房子，就當我和念茵用房子買個安心。”
“你這孩子！”林長懷頓時歎氣，好一會兒後看向趙平安問道：“你怎麼說？”
趙平安沉默了一會兒才苦笑道：“說實話，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趙平安擼了一把短短的發茬歎氣道：“這年月你也不是不清楚，窮，沒錢，多少人家攢了一輩子，攢了好幾代都攢不出來一間土坯房，更彆說還是大四間的磚瓦房了，好幾百塊錢的房子就丟我麵前說給我，我要是說不想要，那也是說瞎話。”
林長懷也跟著苦笑一下，“誰不是呢，都是窮給鬨的。”
林念茵就說：“那您二位就彆彆扭了，趕緊答應了，我和明川也好安心。”
林長懷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和趙平安說：“那咱們就收下了。”
趙平安閉了閉眼，“收下吧。”
大不了以後就多“照顧”一下衛家的那批人。
林長懷說：“行，那我和支書就厚著臉皮收下了。”他看著衛明川和林念茵說：“你們也放心，答應你們的事情，我還有支書肯定能辦的漂漂亮亮的，不會出任何的岔子。”
趙平安也說：“是這樣，我和你大伯不是那種不講良心的人，不會做那種忘恩負義的事情。”
林念茵跟著笑笑，“我們相信。”
事情說定了，林長懷和趙平安也徹底放鬆了。
林長懷就點著林念茵和衛明川說：“你們兩個啊，可真是……為了讓我們收了房子，還給了這麼多站不住腳的理由，不過我們都記在心裡，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以後都是有後福的人，且看著吧，你們以後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的。”
林念茵和衛明川相視一笑。
他們也相信日子肯定越過越好。
又扯了幾句閒話，林長懷就說：“那既然都這麼說了，老衛家那邊你們看是現在就給送出去還是等明天一早。”
林念茵不等衛明川開口就主動說：“現在還是明天都沒什麼差彆，就是有一件事，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
林長懷看過來問道：“怎麼了，還有哪兒不對嗎？”
林念茵搖頭說：“雖然我和明川說了隻追究董翠平一個人的問題，衛家的其他人就算了，但您也知道現在的情況，運動、開會、革命、批-鬥這些一直都沒有消停的時候，雖然咱們鄉下沒有城裡麵那麼嚴重，可董翠平犯的不是小事兒，董翠平做的事情一旦確定了，肯定會禍及到衛家的其他人，就算我還有明川說不追究也不可能的……”
說到這兒，林念茵就頓住了。
林長懷和趙平安也跟著沉默了下來。
頓了頓，趙平安主動開口說：“我是搞思想工作的，平日比你去縣城的機會多，見過的也多。雖然現在肯定比不上剛剛開始運動的那會兒了，但依舊還是很亂，那些亂糟糟的運動時不時就要來一場。”他對著林長懷解釋。
林長懷頓時就說：“那咋辦？”
好不容易他們都商量好了，要是其他地方出了差錯，那不就是……
趙平安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也不是沒有辦法。”
“那是什麼？”林長懷看著他著急問道。
趙平安看向林念茵和衛明川，遲疑了一下說：“就是讓衛家的人主動揭發，當首告，這樣才能和董翠平撇清關係，他們就算被牽連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生產隊這邊也沒必要太過擔心。”
林念茵跟著點頭，毫不掩飾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林念茵說：“確實是是這樣沒錯，這件事要是由衛家人也去首告的話，其實對他們才是最好的，但是董翠平畢竟是他們的親人，他們不一定能同意。”
林長懷頓時就說：“嗐，我還以為是什麼呢，也怪我自己腦子沒轉過來彎兒，沒想到這一茬。彆說咱們主動提起這個，就衛家人的心性，你們信不信不用咱們說這些，他們自己就能主動和董翠平撇清關係，甚至還有可能主動去批-鬥她。”
林長懷搖頭晃腦地說：“老話一直都說娶妻娶賢，衛連山年輕的時候也不糊塗啊，就是自從娶了董翠平之後就慢慢變了，家裡麵的幾個孩子也都教的讓人沒法說他們，反正我看他們這輩子也就那樣了沒啥出息不說，以後啊……”
林長懷搖頭，顯然不看好衛家的幾個小輩的。
“話是這麼說，”林念茵接著道：“但這件事情要是從我或者明川的嘴裡麵說出來，總顯得太刻意了些。畢竟人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明川不是，我也不是，要是我們插|進去說東說西的給出注意，免不了要被懷疑用心，肯定要說我們見不得他們好，想要害人，但其實我們還真不是。”
林長懷點頭，“你們說啊這倒也是。”
他就看了趙平安一眼說：“回頭，我倆就找衛連山聊聊，我上次罵過他，看他那樣子也不算是糊塗的太厲害，為了家裡麵的幾個孩子，他也能想明白。”
趙平安點頭，“可以。”
“那倒也不用，我們就是想您二位和我們一起過去說一下這件事，主要還是幫我們做一個見證，免得回頭我們又被他們反咬一口。”衛明川說：“至於他們會不會答應，就看他們自己怎麼想了。”
林長懷說：“不管怎麼樣，等下我和支書肯定陪著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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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話，外麵的天色也晚了。
林長懷看了一眼就說要留林念茵還有衛明川一起吃飯。
兩人推遲了一會兒也沒能拒絕，最後隻好和趙平安一起留了下來。
林長懷站在院子喊了一聲，沒多久趙玉芬他們就陸陸續續的回家了。
趙玉芬一看林念茵他們也在，笑著招呼了一聲，也沒有多嘴問晌午的事情，轉身就洗手做飯去了。
飯後，衛明川先送了林念茵回家，然後就和林長懷還有趙平安去往衛家去。
林念茵這回沒有跟著。
主要是天黑了，孩子也有些鬨騰。
而另一邊，衛明川三個也到了衛家。
原本昏死過去的四個人這會兒都醒過來了，因為被卸了下巴，屋裡麵也沒有人能幫忙給安上，這會兒都說不出話。
但他們家裡卻不安靜。
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醒的，但這會兒看著精神頭很好，在屋裡麵“啊啊啊”互相叫著，看樣子是在吵架。
林長懷一看見衛家人這個場麵，就忍不住覺得他們不爭氣。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吵吵吵，不知道消停。
他們走進去，林長懷喊了一嗓子，“還吵呢，你們可真有精神頭。”
屋裡麵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一道道目光看著進門的三個人，然後紛紛瑟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