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修改)(1 / 2)

平城國棉廠不像有的工廠屬於公私合營, 本來就有一定的基礎, 它就是在一片舊廠房和幾台舊機器上發展起來的,領導班子個個都是出身一般家庭的黨員。

廠長謝長春是轉業軍人, 本來他在部隊的被服廠乾得好好的,被借調過來當了國棉廠的廠長, 招收的工人也都出自普通老百姓家庭, 可以這麼說,除了後來分來的寥寥幾個大學生,全廠上下都和資產階級搭不上邊兒。

所以一開始, 張秘書聽說陳市長讓工作小組進駐國棉廠的時候,他覺得沒有太大必要。

但陳市長考慮的比較多, 國棉廠發展勢頭喜人, 每年的產值在整個平城都是很突出的, 最近兩年為平城的財政收入貢獻了很大的力量,這樣的單位絕不容許彆人染指,他必須先下手為強。

工作組是個新生事物, 彆看國棉廠的工人們一個個吹起牛皮能吹破天, 事情真正落到實處還是很謹慎的, 儘管工作組因為人員不足,在廠內打出了公開招聘的告示,但沒人肯報名參加, 事情發現轉機是因為印染車間的一個老工人張蕙蘭。

張蕙蘭的外甥女李愛華最近訂婚了,未婚夫孔勝利雖然隻是平城第二化工廠行政科的職員,但長得一表人才, 家裡的條件也很好,他爸爸就是第二化工廠的副廠長,最主要的是,婆家對李愛華非常滿意,一訂婚就給了三轉一響的彩禮。

孔勝利不是一個普通的青年,他野心勃勃,不甘心屈居在父親的光環下工作,但他隻有高中文化,化工廠比較比較高級的崗位都是技術崗位,他這種升到頭最高也就是行政科科長。因此,當張秘書的工作組因為抓馬市長一舉成名並公開招聘後,他選擇了在第一時間申請加入工作小組。

張秘書手下的確缺人,孔勝利年輕能乾又有當兵的經曆,很順利的就加入了工作組,他加入後參加的第一個集體活動就是抄家,抄的是市委一個主任的家。

二層的紅磚小樓被翻了個底朝天,很多同誌工作作風粗暴兼不太識貨,破壞了不少好東西,孔勝利這人很有心眼兒,一個人悄悄摸進了二樓的一個房間,他運氣很好,從裡麵搜出來兩根沉甸甸的金條。

當然了不敢明目張膽的去銀行換錢,孔勝利托人從黑市賣了出去,一共賣了五百塊錢,自己留了一百塊,剩下的都給了未婚妻李愛華。

李愛華雖然從小受儘父母寵愛,但家裡生活一向拮據,這種情況在她參加工作後好了很多,但各種開銷太多,基本存不下什麼錢,孔勝利一下子給了她那麼多錢,她心裡得意地很。

人天生骨頭輕是沒辦法的事情,儘管未婚夫孔勝利囑咐她不要往外說出去,但李愛華還是忍不住跟父母說了,很快她三姨張蕙蘭也知道了。

張蕙蘭這個人有老年婦女的通病,舌頭比較長,憋了十幾天後,終於忍不住嚷嚷開了,很快,進了工作組可以撈外快的事兒就在廠子暗暗傳開了。

財帛動人心,有的工人就琢磨上了,即便是沒有額外的好處,進了工作組最起碼不用在車間下苦力了,而且走出去特彆威風,不說彆的,廠子裡的大小領導遇到工作組的人,那都是特彆客氣的呢。

要是真趕上一波兒抄家,那就是賺翻了呀。

考慮到國棉廠的職工比較多,工作組一共招收了十二個人,個個都是身強力壯的青工。

其中有些人抱著暗戳戳發一筆抄家財的念頭進了工作組,但讓這些人沒想到的是,加入了半個多月,工作組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動不動就抄家。

廠裡的領導誰也沒倒黴,相反,一個個活得都挺滋潤。

特彆是廠辦的隋主任,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但添了兒子,而且在事業上有了重大的突破,他利用自己的業餘時間,經過了無數次的失敗,終於用普通的織機,研製出了一種新型的麵料,這種布料又輕又薄又透氣,同時又很耐磨結實,而且不易脫色不易起褶子。

一句話來說,就是可以秒殺所有的司林布和滌棉布。

當然了,並不是可以完全代替司林布和滌棉布,但這種布料有很強的自身特點,最適合做女性的各種夏裝,比如襯衫,裙子等等,做出來的穿著效果很飄逸,比其他布料要漂亮至少兩倍!

這種布料一經上市就收到了市場的熱烈追捧,各大百貨商店和供銷社一進貨很快就會賣光斷貨,各單位的采購員為了搶貨,甚至日夜守候在廠裡,布匹從車間流水線上生產出來,往往還沒進倉庫就被人迫不及待的拉走了。

不但隋主任高興,謝廠長也一掃因為購買機器帶來巨大損失的陰霾。

因為各地的訂單太多,工廠不得不日夜加班趕工,廠裡為了鼓動大家的積極性,向上級領導做了申請,將加班費從一小時兩毛錢漲到了四毛錢,也就是說,一天加班五個小時的話,一個月就可以多收入六十塊錢!加班費再加上工資,一個月收入要一百多塊了!

這個時候工作組的一些人就肉痛了,因為他們離開了車間,就掙不到這一份錢了!

這些人掙不到錢很著急,不由就起了歪心思,廠子裡的幾個領導家底兒都不薄,尤其是謝廠長和周廠長家裡,闊氣的很!錄音機縫紉機電視機樣樣齊全!

也不光是家裡的電器,謝廠長就不說了,周廠長那人講究著呢,隔三差五就穿新衣服,每一套都是好料子做的,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打扮的特彆洋氣時髦,這不就是資產階級的做派嗎?要是找毛病肯定能找的出來,按說抄個家都不過分的!但是,他們小組的組長就是不下命令,可不就急死人了!

不但不下命令抄誰的家,反而還要求工作組的職工都要配合廠裡抓好生產,因為保衛科的人手不夠,他們工作組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廠區巡邏,除了保障安全生產,再就是揪出來上班時間亂串,偷懶耍滑的工人。

昨天下午,小組的一個成員,也是國棉廠的職工魏大強在廠區巡邏,正好碰到了廠裡搬卸組的組長謝組長,也就是魏大強以前的領導。

換做以前魏大強保準會笑嗬嗬的迎上去,主動跟謝組長打招呼,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是工作組的人了,彆說謝組長了,就連副廠長周桂芝看到他都客客氣氣的呢。因此,當謝組長完全拿他當空氣,目不斜視的走過去之後,他突然生氣了!

魏大強快走兩步追上謝組長,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喲,這不是謝組長嗎?你真是大忙人,這工作時間從車間裡跑出來,是有什麼急事兒嗎?“

魏大強說話不過腦子,這些話他說給普通工人聽沒問題,但對上謝組長那就是兩回事兒了。

謝長春的這個侄子脾氣壞是全廠都出了名兒的,但也唯有他能鎮住搬卸組那一幫子青工,他瞟了魏大強一眼,有點輕蔑的說道,“進了兩天工作組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連老子的事兒你都要管?”

魏大強此時已經有點後悔了,不過年輕人當麵認慫是不可能的,他梗著脖子說道,“怎麼就不能管了?我們工作組都可以去抄市長的家,你難道比市長還高級?”

這話說得有陷阱,謝組長雖然脾氣壞但人很聰明,他狠狠瞪了魏大強一眼,說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一個貪汙受賄的前副市長,現在已經被關起來了,是階下囚!是黨和人民的罪人!我謝東輝彆的不敢說,根正苗紅還是算得上的,你把我和一個犯人比較,按的什麼心思?走,跟我去找你們組長,咱們要好好說一說這事兒!”

此刻魏大強很後悔,也是這些天太得意了,在單位受到的待遇比以前高多了,以前的工友都是巴結著他說話,回到家裡也是被父母兄弟奉承著,整個人就膨脹了不少。今天真是腦子壞掉了,竟然招惹了謝東輝。

誰不知道他就是鐵板一塊,廠子裡一般人不敢動他。

想通了這一點,魏大強也顧不上麵子了,認慫的說道,“謝組長,咱就是個粗人不會說話,您千萬彆生氣啊,您還有事兒要忙吧,我先走了啊!”但這會兒他想溜已經晚了,謝東輝一把把他扯過來,瞪著眼說道,“我不忙!走,咱們去找你們組長說一說!”

其實,謝東輝早就看工作組不順眼了,他們國棉廠就是個工廠,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不重要,最關鍵的是要抓生產!生產必須是擺在第一位的。工作組的威名和主要事跡當然他也都知道,但謝組長認為,他們走錯了地方。

好在這些人進來後還算規矩,沒有胡亂行事,而且還幫著工廠搞巡邏,但工作組的成員一個個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讓他很生氣,尤其是有些本來就是廠子裡的職工,好像進了個破工作組就重新投了一遍娘胎!

最讓他生氣的是,工作組特意派了兩個人盯著他叔叔謝長春,名義上說是一種保護,實際上誰不知道是監視?這兩個人特彆不要臉,上班在廠子裡盯著也就算了,下了班還要跟到家裡去,他叔叔這大半輩子都奉獻給了廠裡,現在國棉廠紅紅火火蒸蒸日上,想當初剛開始籌建的時候因為設備落後,生產出來的布匹質量不好,而且銷售也跟不上去,工人發不出工資,還是叔叔自掏腰包墊付的,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到現在落了一個被監視的下場!

而且那兩個人特彆不老實,眼睛像帶著鉤子,恨不得將叔叔家的好物件兒都給搶走了!

謝東輝越想越氣,抓住魏大強上前狠狠踢了一腳!

魏大強本能的去反抗,兩個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雖然是上班時間,但這裡離搬卸組不遠,兩個人打架很快就被人發現了,因為謝組長的原因,很多工人也不管還在上班時間都跑出來圍觀。魏大強腦子不行身手不錯,以前曾經練過的,因此很快占了上風,眼看著謝組長吃虧,青工們趕緊下場幫忙。

自從姑姑趙珍珍調走後,趙後禮和趙後新在廠子裡的日子不太好過,尤其趙後禮心很大,看上了後紡車間的一個本地女青工,每天想著辦法獻殷勤,前不久工作組招工他也報名了,可惜沒被選上。

這種情況下,趙後禮急於出頭,他覺得幫了謝組長肯定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因此拉著弟弟一塊兒加入的打架的行列,而且他自己出手又快又狠。

魏大強被圍攻後工作組的同事也趕到了,雙方的人混戰在一起,打得難舍難分。

因為趙後禮下手太狠,魏大強懷恨在心,有了幫手後,冷不丁下了絆子讓趙後禮摔倒在地,自己猛撲過去一陣亂拳伺候!

趙後禮很快被打得鼻青臉腫,趙後新看到哥哥被欺負了,腦子一熱飛奔到車間拿了一把工具刀就衝魏大強捅過去!

雖然他一連砍了很多刀但隻有兩下成功了,而且沒傷到要害,但有一刀捅在了魏大強的大腿上,鮮血很快流了一地。

這麼大的動靜,很快廠辦和保衛科還有工作組的相關負責人都到了。

魏大強本來以為他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工作組一定會為他做主,除了狠狠教訓一頓謝組長,肯定會把他開除了!想到此,他覺得自己這兩刀子也沒有白挨。

然而讓他失望了。

他們工作組的最高領導張處長親自過問了這件事,處理結果很快下來了,謝東輝,趙後禮等人因為在上班時間打架被罰扣除半年的工資,而且要寫不少於一千字的自我檢討書,趙後新在打架過程中使用了違禁刀具,性質惡劣造成了很壞的影響,被廠子開除,至於魏大強,工作態度存在嚴重的問題,不適合繼續留在工作組工作,遣返回廠,繼續回到原崗位工作。

魏大強原來就在搬卸組,也就是說,他還要回到謝東輝手下工作。

要是有底氣的人估計很難接受這一點,弄不好一氣之下就會辭職不乾了,但魏大強沒有這個底氣,他家裡好不容易托關係讓他進了國棉廠,貿然辭職肯定不行。

這件事讓工作組的人收斂不少,同時也深刻的意識到,之前組長一直強調他們進駐廠子的目的,是為了揪出混在人民群眾中間的資產階級破壞分子,保護工廠的正常生產秩序不被破壞,保護廠領導和全體工人的基本安全問題。

具體到國棉廠,實際工作重點是後半句。

這件事處理後,不光是國棉廠的工作組職工收斂不少,進駐在其他單位的工作組也被告誡必須把工作重心轉移到保護人民群眾的安全問題上。

不光是廠礦企業,就連平城大學這種文人互鬥最多的地方,最近實名檢舉的大字報也漸漸沒有了。

是人都有私心,那些檢舉彆人的人,比如舉報梁校長的機械工程係主任,一方麵是不忿梁校長比他年輕卻當選上了副校長,另一方麵也是做夢,假如扳倒了姓梁的,說不定再選校長就輪到他了。

他怎麼會料到美夢還沒做醒,很快也被人寫了大字報!工作組甚至連申辯的機會都不給,直接就押著他們全家下放到了農場!

時間一長,大家都琢磨出來了,其實揭發彆人根本得不到任何好處,他們大學裡現在凡是實名揭發彆人的,有一個算一個,後來也都被下放了。即便是沒人檢舉,工作組也總能查出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