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是秦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農業始祖後稷就是在此教人稼穡,《詩經》中對此有明確描述。
鹹陽外有秦直道和馳道,渭河以分, 北方築有古長城。
士吏拿著鞭子抽打著修建長城的奴隸,如今天熱,有好幾個奴隸滿臉烏青地躺在地上。
一個小孩正好奇地墊著腳看著。
範雎用針給幾個倒地的奴隸放了血, 並喂了一些解暑的藥。
幾個士吏皺眉地想要過來, 卻被人拉住了, 拉人的長官指了指李信等人。
範雎也不過是剛好路過,見人暈倒順便救一救。
在李信他們看來, 範雎的行為是十分古怪的,奴隸命賤, 不值得用這麼好的藥救他們。
怎麼說呢,奴隸除了他國俘虜, 大部分都是犯了錯的人, 讓他們修建工事以作懲罰, 再正常不過。
當然奴隸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牽連之罪,比如一個地方的封君犯了大罪, 該地的百姓都要被牽連,根據秦律, 罰作奴隸,秦國那些重要工事的勞動力,大部分就是這麼來的。
李信的那些士兵也在議論著, 這一路他們趕路頗為急了一些,也有人中了暑熱,心悶眩暈差點死去,全靠範雎的“神藥”才能活過來。
在他們看來, 這些藥十分珍貴,非到必要都舍不得使用。
但沒想到,範雎將藥像撒豆子一樣就給人用了。
這些士兵對範雎的看法就非常矛盾了,因為他們也見過範雎在戰場上將敵人生生撕開的凶殘。
趙政好奇地兜著藥,他在學習,以後要是遇到了中暑的人該怎麼處理。
“仙人,我們秦國的奴隸日子不是比趙國的百姓過得還好嗎?”
但他怎麼看著,那些奴隸被抽得皮開肉綻,他覺得應該是不好受的。
範雎一笑:“有時候聽到的未必是事實,隻有我們自己的眼睛騙不了自己。”
趙政似懂非懂,然後在那裡一會摸摸鼻頭一會掐掐手腕,嘴裡嘀咕著什麼人中百會……
這時,李信走了過來:“我們該進城了,王派遣的人應該已經在城門等著了。”
他們回鹹陽,自有人提前將他們的消息送達鹹陽。
範雎點點頭,重新上了馬車,一輛馬車向繁華古城駛去。
趙政有些好奇地看著窗外,似乎想要看看他以後生活的地方:“仙人,這些地方我都不熟,我到了鹹陽該不會還被天天關著,不讓我外出吧。”
範雎心道,大概是不會的,怎麼說也是堂堂秦國公子,又不是在敵國,哪有那麼多的限製。
馬車在高大的城門前停了下來,李信和城門口等著的一排官員接頭。
那官員似乎十分驚訝,他們以為以李信莽撞的性格,怎麼也會給那個假秦使一點苦頭吃,但卻任由對方悠閒地坐在馬車裡麵。
是的,假秦使,這消息傳出來的時候,轟動了整個鹹陽,居然有人冒充他們秦國的使臣。
秦國律法森嚴,這可是株連全族的大罪。
在他們看來,範雎罪大惡極,處以任何極刑和被怎麼苛待都是正常的,看熱鬨的人本是想看一個犯人坐著囚牢進入鹹陽,沒想居然是被車馬好生伺候著。
說來也奇怪,馬車周圍那些向來粗鄙的兵痞臉上,居然沒有看到半點不滿,甚至馬車裡麵的人小聲詢問中什麼,那些兵痞居然一絲不苟地在回答著。
這太奇怪了。
這時,一道光從城門上照射到了馬車,像是一麵鏡子。
鏡子的光芒大盛,讓城門一陣轟動。
“如此明亮的光芒,是妖星,定是妖星。”
“本就聽聞最近天象怪異,疑有妖星從我鹹陽上空劃過,如今看來,當真如此。”
馬車旁的蒙武說道:“是我秦國八鏡之一的伏羲鏡,平時立於城門,用來鑒彆白霜感染者,畢竟白霜感染者危險太大,貿然進城會引得大亂,百姓愚鈍,以為此鏡能照妖魔。”
話還沒說完,那鏡光照到了範雎身邊犯困的真妖魔身上,那鏡光突然璀璨得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蒙武:“……”
這伏羲鏡還真能照妖魔!
城門口已經是一片嘩然。
李信蒙武他們能輕鬆接受範雎身邊妖魔的存在,是因為他們能活著全靠這妖魔廝殺了那些追殺他們的趙人,在情理和感情上就變得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樣了。
但其他人,大概都是慌亂和震動的吧。
特彆是範雎下車接受檢查,掀開車簾露出裡麵打盹的銀發玄瞳的妖魔,他們見之未見,根本就是不同的物種。
白霜感染者可怕,但至少還是能夠理解的同類。
而這妖魔不同,一看就和他們不一樣。
若不是秦王召見範雎,連“接待”的官員估計都混亂了。
範雎的出現,倒是讓一群官員嘖嘖稱奇,他們還以為敢冒充他們秦國使臣的是怎麼一個三頭六臂,沒想到竟然是一個文弱的年輕人。
若是李信等知道這些官員的想法,文弱?估計嘴角能一直抽動個不停,這些人也不想想,能以秦使的身份好好在趙國活著,能被趙人追殺還能安然來到這裡,能是一個普通文弱的讀書人?
那些官員深呼吸了一口氣:“秦王急召,李將軍快些帶公子政還有那範雎前去覲見,不得有誤。”
李信點點頭,這一次的任務有多驚險和困難或許隻有他們自己清楚,光是趙人不賣給他們糧食就差點將他們餓死,而如今回來述職,也算是代表著這一次的艱難過去了。
通過檢查,馬車直接入城,走的是秦直道,直入鹹陽的最中心。
高聳的宮闕,冰冷而壓抑。
馬車停在了宮闕外,範雎牽著趙政的手,跟著李信走了進去。
左右分列的秦國百官,高坐上方的秦國之王,現在的秦國之主還是老邁的秦昭襄王,這位在位五十六年的國君可了不得,參與了伊闕之戰、五國伐齊、鄢郢之戰、華陽之戰和長平之戰,圍困邯鄲。
秦國之強大,和秦昭襄王的厲兵秣馬推行法製脫不開乾係。
早期曾在燕國為質。
不過如今的秦昭襄王已經年邁,雖然英武,但已見疲憊老態。
範雎基本上一走上殿堂,就將這人的一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雖然年邁,但卻是個分得清輕重,看得透徹的君王,眼睛中的睿智是在戰場和人心中磨礪而出,非宵小能夠左右。
應對這樣的君主,用對付趙王偃那一套奸佞之態,恐怕會適得其反。
在百官的最前方,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約顯富態之人,當是秦國現如今的太子,也就是秦異人的父親秦孝文王。
範雎對這人的曆史記憶很少,隻記得秦孝文王繼位三天即死,然後就是趙政的父親異人匆忙即位了。
範雎心中細算時間,離秦孝文王登上三天的王位的時間近了。
百官嚴立,無一人出聲,和趙王宮每次的喧囂頗為不同。
靜得讓人心慌。
上麵的秦昭襄王並沒有立即讓李信述職,而是看向在範雎身邊到處打量的趙政,半響才歎息了一聲:“比吾當年去燕國時還要小上一些,卻是苦了些。”
似在回憶什麼。
或許隻有同去過異國他鄉為質,才懂得其中的滋味。
質,抵押,就像是一件物品。
半響,秦昭襄王的聲音再次傳來:“即有功,當賞。”
似已經準備好,旁邊的官侍直接拿出帛書念了起來。
大概是賞賜了一些錢財,以及一些商鋪街道,還有城外的一些土地。
小小年齡,在這鹹陽就有了自己的產業,已經算是十分恩寵了。
整個過程,無一人開口,也無任何人反對。
範雎心道,看來歸秦是正確的,看看,趙政的好日子這不就來了。
等趙政的賞賜完畢,秦昭襄王的目光這才看向範雎,老態的目光中沒來由的讓人覺得有些犀利。
秦昭襄王不緊不慢地出聲道:“聞先生大才,驚絕天下,六國共讚,但唯我秦國不見先生有何能耐,當不當得那天下第一公子的稱謂,實屬可惜。”
停頓了一下:“不知先生可有何解釋?”
範雎心道,這就是問罪了。
有什麼才能也罷名聲也罷,對秦國沒有半點好處,反而強他國,反而利了其他六國,如今來到了秦國,恐怕是輕易不能放過了。
範雎也直接,心道,你既然這麼問,那麼我就直接回答,範雎答道:“我非秦臣,亦非秦人,當時也非在秦國。”
三個否定。
“一個與秦國毫不相乾之人,秦律中可有規定,這樣的人事事必須為秦國考量?”
“若如此,那世間,除了秦人皆是有罪的。”
都不是你秦國人,你還得要求處處為秦國著想,這正常嗎?
殿堂之上終於有了一些聲音。
狡辯之言。
再怎麼爭辯,即便沒有什麼叛國之罪,但也洗不清範雎利他國而弱秦之大罪,更何況假借秦使之名的罪是怎麼洗脫不了的。
秦昭襄王若有所思:“秦律約束不了其他人,但先生如今卻在秦國,當如何說?”
範雎似乎沉思了一下,然後答道:“人之才能豈能以罪論,我若記得不錯,秦奮六世而結交有才能的人以圖強秦,我這裡正好準備了一份禮物,王可看一看是否喜歡,是否能抵過我以前假借身份之過錯。”
反正他之承認假借了身份,其他一概不認。
秦昭襄王忍不住奇怪的“哦”了一聲,殿堂之上,以行賄之舉,想以一件禮物抵罪?範雎這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其他人也互相對視了一眼,不由得頗為好奇,以範雎之罪,百死不能抵,有什麼禮物能讓範雎如此鎮定,覺得他還能活得了。
範雎的確直接,那些奸佞之語估計是派不上用途,不過多餘,最終看到的還是實際有用的東西。
範雎歎息,他在趙國奸佞之名還在盛傳,如今到了秦國,直接變成了一個直臣。
範雎在進殿前就將東西交給了侍官檢查,如今不過是讓人送進來。
是一個盒子,並不算大,由侍官雙手捧著遞給了秦昭襄王。
秦昭襄王讓人打開,裡麵一道光反射在了秦昭襄王的臉上,在其臉上形成了一道亮斑。
明亮照人。
秦昭襄王的手在其上摸了一下,似有手指彈動之舉,發出清亮之聲。
秦昭襄王的眼睛終是縮了一下。
然後讓人將東西傳給各大臣觀看。
裡麵是一把刀,一把一看就犀利鋒利冰冷的刀,就是樣式古怪了一點。
秦昭襄王本戰場上的君王,對武器自然熟悉不過,他本身就收藏了頗多武器,所以一觀就知道了這禮物的妙處。
眾大臣也有驚訝地小聲低語者:“這刀倒是鋒利得利害,光是刀芒讓人觀看就立生寒意,看似單薄卻堅韌異常,但不便殺人。”
“太短,太奇。”
“戰場上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