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月池意料的是, 朱厚照非但沒有被戳穿的窘迫,反倒委屈上了:“隻有昏庸無能之輩,才會在江山美人間隻取其一, 像朕這樣的人,自然能夠二者得兼, 又何必傾國傾城?我為你出氣的同時,也做到了穩定朝局, 這正是我不同以往君主的出類拔萃之處。你怎麼能因我才智卓絕, 而質疑我的心意呢?”
這下換月池愣住了,他接著道:“徐縉之事,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全憑你自己做主,若是朕再較一回真,賭約你就輸定了。這還不夠證明朕的讓步嗎?”
月池無奈:“……能不能不要逮著機會就往自己臉上貼金?”
朱厚照理直氣壯道:“瞎說, 朕明明隻是實話實說。你說,是不是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月池心道,真怕他下一秒就開始搖胳膊了, 她苦笑道:“這次是你我的目的並行不悖,所以你能夠兩全其美, 可萬一有一日,你我背道而馳, 那時你又會如何?”
朱厚照的眉心一跳,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但不知出於何種理由,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刨根究底,而是揭過去, 他道:“又在瞎說了,你我怎麼會背道而馳呢?”
月池脫口而出,也自覺失言,他既然不追究,她也不會傻到實話實說,隻是道:“也是,是我多想了。”
話題就此終結,沉悶氣氛卻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月池不去看他,朱厚照也摸了摸鼻子,一低頭就看到了地上的大福,他如今的身量越發頎長了,隨手一撈,就把臥在地上的大福撈起來。大福被他提溜起來,兩隻眼睛水汪汪的,像黑葡萄似得,望著月池,開始掙紮。
月池道:“每次來都欺負狗,大福怕高,快把它放下來。”
朱厚照道:“難怪人說物似主人形。”
他把大福抱得更高了,笑道:“你怎麼就不敢試試新東西呢?”
月池心念一動,她冷笑道:“想讓我試新東西,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朱厚照一怔,隨即失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朕不是那個意思。”
月池闔上眼:“不管有沒有,你都輸定了。”
這輕飄飄一句,激得朱厚照眉棱骨
一跳:“你都這樣了,還敢大放厥詞?”
月池道:“死諸葛嚇退活司馬,更何況,我還有一口氣呢。”
朱厚照嗤笑一聲,他諷刺她:“朕還說顧念你身子不好,暫緩賭約,如今看來,李諸葛是不需要了?”
月池睜開眼睛看著他,寒星度水莫過於如此,她挑挑眉:“不需要,儘管放馬過來。”
“好。這可是你說的。”他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好不盛氣淩人,“到時候輸了,可彆哭鼻子不認賬。”
月池不由莞爾:“愛哭鼻子的,分明另有其人。”
朱厚照:“……”
這一次見麵,就算劃下道來了。朱厚照回去,果然開始雷厲風行,命兵部尚書劉大夏會同府部等衙門,成國公朱輔,英國公張懋,與吏部尚書梁儲重議武舉、武學之製。
之所以說重議,是因武舉和武學都早有成例。正德皇帝的太爺爺英宗爺在位時,就詳細規定了武舉法,要求天下文武百官舉薦諳熟武藝之人,由兵部會同京營總兵官,在帥府考較策略,在教場試弓馬。到了父親孝宗爺時,還是依照慣例,采用三場考試法,第一場考騎射,第二場考步射,第三場考策二道,論一道。
隻要文理皆通,而且射中靶子者,就可以升兩極。如果文不甚優,射也隻是偶中,就隻升一級。這樣的考核標準在朱厚照看來簡直是開玩笑,怪不得選出的都是廢物呢,但是即便是這樣低的要求,弘治十七年也隻取中了三十五個武舉人。朱厚照不相信,泱泱大明帝國,就無一個將才,那就證明是武舉製度,有很大的問題。
武學也是如此,其實全國最大的武學,就是國子監。洪武爺在開國時就要求將勳胄子弟送往國子監讀書。鎮遠侯也是在國子監學成畢業,他還算不錯,但他的前輩和後輩們,就不知學得是什麼玩意兒了。朱厚照看過國子監的修業辦法,這才發現,武學原來已經成為了文學的附庸了。不管是國子監還是各衛所的武學,學習的內容先是儒家經典,其次才是《武經七書》、《百將傳》等軍事理論,最後才是弓馬武藝,一個月三十日,讀書就要讀二十八日,隻有兩天用來練武。
“難怪教出來的都是狗屁
!”正德爺如是點評道。
這樣的製度,顯然是不能再用了,他按照慣例,先讓劉大夏等人拿出一個章程來。如若這群人識趣,順著他的心意來,那還好辦,如若這群人不識趣,朱輔和張樊又太無用,那就莫怪他來親自下麵子了。
但朱厚照沒想到的是,在武學方麵,這群人拿出的東西還算看得過眼,他們將武藝的練習時間提到了十五日,將習文中的軍事理論比重也提到了一半。但是在武舉方麵,這夥人居然對舊製隻動了細枝末節。這到底是識趣還是不識趣?
朱厚照直截了當問:“若還依舊製,根據以往的情況,一次科考隻取三十人,你們是當朕的銀子太多燒得慌嗎?”
劉大夏和梁儲泰然自若,成國公和英國公也閉口不言。朱厚照還以為是這兩個老牌勳貴都鎮不住場子了,於是他問道:“英國公與成國公有話不妨直說,隻要是為國計民生計,朕無有不應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