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潮風初起海雲飛(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8980 字 7個月前

戴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家中, 他的腦中仿佛有上百麵鳴鑼,震得他六神無主,丟魂失魄, 難怪、難怪皇上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一意孤行,原來背後竟然隱藏著這樣的驚天密事!

近臣李越貪花好色, 因一婦人竟然對世子起殺心,而奸宦劉瑾更是心狠手辣, 察覺之後竟然先下手為強, 害死了汝王世子,意圖嫁禍。這二者不過是天子的臣下而已,可相鬥之下竟然害死了天子的親堂弟!這即便是在民間,亦是天大的醜聞。一旦傳揚開來,劉瑾、李越死不足惜,可萬歲的聲名、朝廷的臉麵都要丟儘了, 宗室說不定還會對當今起怨懟之心……

這牽連太大了。戴銑坐在書桌前,連油燈都不願點。明明是初春,春寒料峭,可他的脊背處、腋下、腳底都已濕透了, 他仿佛坐在火爐上,下一刻就要被烘成人乾。

正在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時, 門外突然傳來了響亮的敲門聲,戴銑的心仿佛都跳漏了一拍, 他捂著胸口厲聲喝道:“是誰!”

他妻子的聲音細細弱弱地響起:“是妾身, 相公,呂、劉二位相公尋你來了。”

戴銑一愣,仿佛通靈寶玉回歸寶玉身邊一樣,神思陡為之一清, 他喜道:“快叫他們進來,可算有個能商量的人了。”

然而,呂翀和劉菃聽罷俞澤的供詞,看到俞澤印了手印的口供之後,也是目瞪口呆。此事已能把天捅出一個窟窿了,即便是三個臭皮匠湊在一起,亦不能想出堪比諸葛武侯的絕妙好計。劉菃半晌方道:“此事牽連太大了,不可貿貿然告訴他們。”

呂翀聞言看向他:“可他們皆知戴兄入了死牢,如何瞞得住。再者了,咱們廢了這麼大的力氣,總不至要裝聾作啞吧。”

劉菃心知呂翀這個直腸子又是疑上他了,劉菃無奈道:“可人多嘴雜,萬一走漏了消息,又該如何是好?”

戴銑急急問道:“劉兄有何高見?”

劉菃被問得一愣,他皺眉半晌方道:“不若,咱們去尋戴禦史。戴禦史乃四朝元老,素有官聲,說不定能為我等指一條明路。”

這一意見得到了大家的讚同。他們絲毫不敢耽擱,直奔

戴府而去。戴珊正在泡腳,準備就寢了。實木大盆中,渾濁的藥湯散發著濃烈的藥氣。戴珊慢慢把乾瘦如蘆柴棒的腳伸進去,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一旁的老妻笑道:“燙一燙腳,晚間睡覺也暖和些。”

戴珊看著昏黃燭火下,妻子鬢邊的白發,心中也不由生出柔情來,他忙把腳移到角落:“你也來泡泡。”

戴夫人一愣,隨即嗔道:“咱家又不是隻有一個盆了,叫下人們看見成什麼樣子……”

她的語聲在戴珊的目光中變得越來越小,她最後方道:“我纏了足,有白布時看著小巧,可解了布帶就不成樣子了。”

戴珊一愣,他握住戴夫人的手道:“你我都是即將入土的人了,何必還在乎這些。再說了,我的腳也不好看呐。”

戴夫人失笑,她的眼眶微微濕潤了,隨即坐在了戴珊身旁,脫了鞋襪慢慢把腳探進去。她扭曲的腳踩在戴珊的瘦腳上麵,滿是老年斑的手被戴珊同樣粗糙的大手握在掌心裡。他們四目相對,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風華正茂時的倒影。少時夫妻老來伴,他們相伴走過人世的春秋,也會攜手到地下長眠。

許是因這溫馨的氣氛,戴夫人心中鼓起了勇氣 ,她忽然開口道:“老爺,你、你致仕吧。”

戴珊暈陶陶的腦袋仿佛被誰當頭打了一棒,他一下就驚醒了:“你說什麼?”

戴夫人深吸一口氣:“妾身是說,請您致仕吧。您和妾身的年紀都已不小了,咱們也該安享晚年了,不如回老家去,咱們還能弄一個小院子,你種幾畝地,我喂一些雞鴨鵝。孩子們回來了,咱們還能……”

戴夫人的眼睛明亮得像星星一樣,就像新婚之夜時她看到他的那一刻一般。戴珊到嘴邊的嗬斥被生生咽了下去,他以沉默表明了他的態度。戴夫人太了解他了,她明白他的意思,可不願就此退縮,她道:“老爺!您……”

一語未儘,門口忽然傳來小廝的聲音:“啟稟老爺夫人,有三位給事中老爺說有大事想與老爺相商。”

戴夫人搶先一步道:“讓他們明兒再來,這都什麼時辰了!”

戴珊卻打斷道:“不,替我更衣。”

戴夫人一怔,她緊緊抓住丈夫的手:“彆去

了,你以為你還是年輕小夥子嗎,你都七十多歲了!”

戴珊道:“我深受皇恩,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要為朝廷效命。”

他掙開了戴夫人的手,向前走去。戴夫人望著他的背影,淚水不由滾落。

戴銑等三人坐在戴家的花廳裡,竟有幾分瑟縮,一見戴珊來,亦是欲言又止。戴珊道:“何故做此小兒女態,難不成在節日深夜叫老夫出來,就是瞧你們大眼瞪小眼嗎?”

呂翀忙道:“當然不是!鬆厓公容稟。”

他語罷看向戴銑,戴銑一橫心,將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呂翀則在一旁不斷補充。劉菃眼看戴珊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越睜越大,最終射出刀鋒一般銳利的寒光。半晌,戴珊方道:“都回去吧,把此事爛在肚子裡,決計不要泄露半分。私入天牢是大罪。”

呂翀道:“可這事兒……”

戴珊擺了擺手:“明日,老夫就入宮麵聖。”

呂翀有心再問,卻被戴銑不斷地拉袖子,他隻得閉嘴和他們一塊退了出來。出門,他方道:“你們怎麼不多問問呢?”

劉菃道:“戴禦史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他既然說了,就一定會想法子應對。咱們靜候佳音就是,若是不成,我們再想法子也不遲。”

呂翀這才被安撫下來,幾人回家去一夜未眠。而戴珊也是一宿地輾轉反側,他想到了那日入宮前,李越慘白的臉,難怪、難怪他會那樣……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他就起身,坐上藍呢大轎入宮去了。

朱厚照正在吃“薰蟲”,名字雖嚇人,實際卻隻是麵粉攤得餅而已,其中彆出心裁卷上了蝦肉和木蘭芽。朱厚照吃得津津有味,問道:“這是誰進得?”

侍膳的小太監道:“回稟萬歲,是劉太監。”

朱厚照的動作一頓,頓覺嘴裡鮮香肥美的蝦肉都失去了滋味。他擺擺手,示意撤下去,小太監眼前一亮,忙趁機把穀大用進獻的雞腿銀盤菇卷餅獻上來。朱厚照正待嘗一個,就聽人回稟,戴珊求見。這下,第二個“薰蟲”也吃不下去了。他皺眉起身,擺駕武英殿。

初春的陽光還是極淺淡單薄的,透過菱花式的窗格射了進來,在地磚上投上了點點光斑。戴珊被叫起之後就賜了座,他

坐在文竹方凳上,眼瞧著朱厚照坐在龍椅上,正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朱厚照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戴珊此來決計不會是說什麼好話,但他沒想到,戴珊竟然會放出這麼一個驚天巨雷。戴珊道:“……老臣使人去見俞澤後,終明萬歲為難之處。老臣願為萬歲排憂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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