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宋建鋼開著車回來，沒回自己家, 而是去了爹媽住老院, 他自己院子裡多年沒人住, 嶄新新房子也長了草，廚房鐵鍋生鏽, 次次回來都是到老院吃飯，今天從市裡回來燒掉不少汽油，得省著點。
“你奶奶平時給你做啥飯？好吃不？”
吳秀秀怕兒子被婆婆虧待了。
宋威威捏著衣角，不自在說：“吃跟爺爺奶奶一樣。”
吳秀秀不大相信，“要是你爺你奶對你不好, 你就說，現在我跟你爸回來了，有啥想吃就說出來。”
宋建鋼橫她一眼, “你亂說啥, 俺爸媽還能對威威不好, 這可是他們親孫子。”
這點自信, 他還是有, 就是不一小心說了家鄉話，帶著仍舊不熟練南方口音, 宋威威聽了臉色十分詭異。
吳秀秀撇撇嘴不再說什麼, 隻要能對自己兒子好就行, 啥都不操心, 孩子給養那麼大了, 想想都舒服很啊, 早知道當初走時候再生個閨女留下，一個閨女一個兒，以後老了也不愁。
宋建鋼將車停在老院胡同門口，下車踩踩平整水泥地，嘖嘖稱道：“彆說，咱爸就是中，當個大隊長這大馬路都給修到大門口，彆人哪有這待遇。”
“就是便宜老三，當時要是咱跟爸媽住對門就好了。”看見老院對麵宋建軍休整乾淨整潔小院，宋建鋼就沒來由一股心痛，當初被人偷走金條都是從這個院子裡丟！
一家三口走到宋衛國家院子裡，宋建兵和宋建軍都在院子裡坐著，看見宋建鋼目光有稍微不自然，宋建鋼並未注意到。
宋衛國放下茶碗，朝宋建軍遞個眼神。
宋建軍笑笑，指著自家院子說：“威威，三寶給家看西遊記，你不去看看？”
宋威威早就不想在爹媽身邊呆著了，當即重重點頭，撇開吳秀秀手一溜煙兒往外跑。
站在廚房裡黃梔子努力讓自己表情自然點，走到門外，對吳秀秀說：“你跟我到老三家一趟，幫我掐點菜。”
難得婆婆對自己這麼和善，吳秀秀簡直受寵若驚，連連點頭就跟著去了。
家裡剩下四個男人，宋建兵撓撓頭，起身到門口給大木門拴上，宋建鋼對周圍變動一無所覺，還在打量雞圈裡老母雞，嬉皮笑臉說：“爸，咱們今個兒晌午吃啥飯啊？燉個雞吃吃吧。”
宋衛國咬了咬牙，問：“你今兒晌午乾啥去了？”
這話問宋建鋼一愣，下意識說：“我啥都沒乾啊，就是開車帶著威威出去溜溜，你跟俺媽不是說我跟吳秀秀不問威威事兒，這不得趕緊對孩子好點？”
“一句實話都沒有！”
宋衛國一聲怒吼，彎腰拿起來放在地上荊條，宋建鋼一看見那東西就傻了，這是要乾啥？
“爸、爸，你這是弄啥啊？我說實話還不中啊，就是到城裡看看月明，我這好幾年沒見她了。”宋建鋼不算傻，能猜出來是宋月明往家裡告狀了，後悔自己今天莽撞同時轉身往外跑。
誰知道迎麵碰上宋建軍，麵無表情看著他。
“老三，你乾啥啊？”
宋建鋼可不想再被打了。
宋建軍坦然相告：“不讓你跑唄。”
宋建鋼一看形勢不對，扭頭想往旁邊繞過去，但卻忘記理他不遠地方還站著一個宋建兵，從身後拉住他胳膊肘，用了死力氣！
“媽——”
黃梔子就在隔壁掐菜，宋建鋼想被她叫過來幫忙求情，剛喊了一個字，就聽宋衛國冷冰冰說：“彆讓他叫喚！”
宋建軍抓起院子裡石桌上抹布，往宋建鋼嘴裡塞，一人抓著宋建鋼一個胳膊，直接將人按倒在地，宋衛國提著荊條大步走來，狠狠抽在宋建鋼背上臀上腿上，荊條打在身上一聲聲悶響，宋建鋼咬著抹布嗚嗚嗚慘叫——
“嗚嗚嗚嗚嗚——”爸，我知道錯了！
“嗚嗚嗚嗚嗚——”我真知道錯了！
宋衛國一邊抽一邊低聲怒吼：“你妹妹做過啥對不起你事兒，你要這麼禍害她？啊？你也彆給我叫喚，今個兒我打死你就給你抵償！
“宋建鋼，好好日子你不過，你天天都想乾啥，啊？”
宋衛國咬著牙質問，因為太用力，額頭青筋都冒出來了，額頭沁出一層薄汗，宋建兵和宋建鋼小心躲著荊條不抽到自己身上，又擔心老爹太生氣，把身體氣壞了。
一連抽了三十多下，宋建兵目光中流露出些許不忍。
宋建鋼嘴裡塞著抹布隻能發出模糊聲音，整張臉疼通紅，等到荊條抽到身上完全麻木時候，聲音漸漸小了。
“爸、爸，彆打了。”宋建兵出聲阻止，卻沒敢放開宋建鋼那條胳膊。
宋衛國不解恨又抽三下，才喘著粗氣停了下來：“我都說了，打死他我給他抵償！”
宋建軍低頭一看，宋建鋼隻是半合著眼睛，額頭冷汗直流，看這樣子很可憐，但想想他說出口、想做事情就覺得這頓打一點都不冤枉宋建鋼！
“把他放開吧。”
宋衛國怒意遮過那小小心疼，宋建鋼不管多大都是他兒，可生出來這樣兒讓人臉上無光！
宋建軍將宋建鋼嘴裡抹布拿出來，宋建鋼大口喘氣，整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彆給我裝死，站起來說，我今天打你這一頓冤不冤？”
宋衛國隻一想，宋建鋼今天所做事會造成什麼後果，就恨不得再拿起荊條抽他二三十下！
宋建鋼緩緩睜開眼，仍舊是趴在那兒不動，倒不是他不想動，而是身後沒一塊不疼地方，看過宋建軍站在眼前雙腳，咬著牙說：“爸，月明跟你說啥了你就直接打我一頓，她說啥你都信，要是她騙你咋辦？”
“月明不會騙我，你要是沒錢想掙錢還回你廣市去，彆在家禍害我們這些小老百姓！”
宋家如今日子彆說在小宋莊，就是在鄉裡那也是數一數二，倆兒子能乾，閨女女婿更爭氣，要是讓宋建鋼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衛雲開要真因為這個鬨離婚，那閨女和仨孩子咋辦？
宋建鋼嘟囔一句，“月明跟你告狀告還怪快。”
宋衛國看著他這吊兒郎當油鹽不進樣子就來氣，這是壓根不知道自己犯錯了！
“宋建鋼，我真想弄死你，跟你一塊兒死了算了，我咋遇上你這樣兒？啊？”宋衛國氣眼暈，他要真是無所顧忌，還真敢這麼乾！
家裡要是出了事再次沒落下來，他和宋衛民在村裡做那麼長時間乾部，一朝名聲不保，在村子裡抬不起頭，宋衛國死了都沒臉見他爺和他爹！
宋衛國蹲下來，用荊條居高臨下指著他說：“宋建鋼，我不跟你鬨著玩，你要是再敢用從前陳芝麻爛穀子事兒去禍害月明，我先讓你死，我隨後跟著你走！”
宋建鋼聽見這句是真怕了，宋衛國動了真怒，絕對不會想看見宋月明和衛雲開離婚，他那點僥幸心理蕩然無存，原本他還打算用不戳破這件事跟宋衛國訛一筆錢，但他要是敢說出口，估計宋衛國能當場把他掐死。
等身上火燒火燎疼勁兒上來，宋建鋼漸漸沒啥精神了。
“爸，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過了一會兒，黃梔子帶著吳秀秀回來，吳秀秀看見宋建鋼趴在地上嚇一跳，尖叫著問：“爸，這是乾啥，誰把鋼子打成這樣了？你咋下恁狠手，這是要把他往死裡打啊！”
“我就是得把他往死裡打，吳秀秀，連你也給我記住，以後彆去找月明，這不是月明說，這是我說！”
吳秀秀一頭霧水，思來想去也隻有今天上午宋建鋼威脅宋月明那一句惹出來這樣大禍事，可她不能乾吃這個虧，嘴一撇閉著眼睛準備嚎，公公總不能出手打她去，要是公公敢打，她就讓全村人都知道這是咋回事！
“鋼子啊，你這是咋——”
吳秀秀還沒嚎完，黃梔子在她胳膊上下死手掐了一把，冷冰冰看著她說：“你要是敢鬨，我就讓恁倆在這兒過不成！”
宋建鋼被宋建軍和宋建兵扶了起來，一臉黃土，理也沒理吳秀秀，就那麼小聲哭著，希望黃梔子能心軟求求情。
黃梔子這會兒可不會犯糊塗了，這個兒子，無論多少年還是那個性子，她可不能讓宋建鋼一個人毀了一大家子日子！
她沉默半晌，隻說了一句：“鋼子，你彆想歪點子了，我跟恁爸不會再看著你犯錯。”
宋建鋼也不知聽進去沒，合著眼睛不說話。
宋建軍看著皺眉，宋建鋼從小就不是個老實性子，也不知道他這一次到底聽進去沒有，但就算是沒有，也有他盯著宋建鋼。
……
下午，宋建軍給宋月明打了個電話，說了宋建鋼被打一事。
宋月明聽後反而冷靜問：“他還是塊滾刀肉，對吧？”
宋建軍鄭重保證：“月明，我給你看著宋建鋼，保準兒不會讓他再去給你找事兒，你那邊沒事吧？”
“我這邊沒事兒。”
電話掛斷，宋月明看一眼就坐在身邊衛雲開，歎了一口氣，靠在沙發上。
衛雲開沉默著沒說話，事實上他不大高興，就因為這一件事，宋家就以為他會跟月明離婚，他得是什麼樣兒人？
原本他以為嶽父嶽母開明慈愛，但心底對他還是存著不信任。
他喃喃自語思考一個問題：“我做人是不是太失敗了？”
宋月明無言以對，女婿和丈母娘家關係比媳婦跟婆家關係好點，大多數娘家是希望閨女過得好，才愛屋及烏對女婿好，衛雲開心裡未必不清楚，他對宋衛國老兩口也是尊敬有餘親近不足。
“你現在差不多知道有多少人是覺得咱們會離婚吧？”
生意越做越大，糟糠之妻就上不得台麵了。
衛雲開捏捏眉心，無言以對。
宋月明也懶得再去計較此事，這世界上她第一個相信自己，第二個相信衛雲開，外人看法動搖不了她，目前棘手問題是，宋建鋼怎麼收拾。
“宋建鋼被打這一頓隻會老實一陣子，我看見他就心煩，他怎麼冒出來想開舞廳主意？你能不能讓人查一查他在廣市都做些什麼？”
這年代開舞廳人都是人脈錢財都有，不然碰上鬨事都收拾不及，宋建鋼剛從廣市回來，在本市這些東西可以說是一樣都沒有，他手裡錢打哪兒來？再者說，宋建鋼之前工作應該是跟舞廳有聯係，要不然他不會信誓旦旦想做這行。
衛雲開思索片刻，“行，我去找熊銳問問，查他應該不難。”
“我也這麼覺得。”
宋月明捏了捏拳頭，宋建鋼想開舞廳是彆做夢了，既然他敢搗亂，那她就不信攪不黃他生意。
傍晚，宋衛國打來一次電話，安撫宋月明。
“有我看著宋建鋼，不會出事。”
“爸，我也不是故意讓你生氣，但是我也管不了他，隻有你能給我做主了。”
宋月明沒有打擊宋衛國，宋建鋼是個大活人，又結婚成家，親爹媽想管教也不像小時候能處處拿捏，但能讓宋建鋼受點皮肉傷，有陣子行動不良就行了。
宋衛國歎氣：“是我對不住你，養出來這樣兒。”
“爸，你彆這麼說。”
黃梔子站在電話旁邊期期艾艾，想跟閨女說句話，宋衛國將地電話遞給她，她搖著頭不敢接，宋衛國硬是將電話塞到她手裡頭，“說吧，閨女還能咋著跟你記仇？”
黃梔子這才將聽筒放到耳朵邊，訕笑著說：“月明，是我，你吃了沒？”
往日那麼利索一人，跟閨女說話也隻能想到這樣開場白，生怕她有什麼不滿意，黃梔子對她這個閨女從來都是偏愛，但她不會不疼愛其他三個兒子，宋月明一直都理解，明白。
“媽，你這樣，我沒事也沒生你氣，你跟爸也彆那麼氣，對身體不好。”如果不是知道兩人身體硬朗，宋月明還真不敢貿貿然把電話打過去。
黃梔子鬆了一口氣說：“我以後不會跟他說你事兒了。”
宋月明失笑，還能說什麼，她也不可能為了躲開宋建鋼搬一次家，宋建鋼想拿捏她就隻有這麼一件事，誰怕誰？
不過，宋建鋼趕在這個節骨眼回來也真是巧，楊紅衛就快出獄了。
宋建鋼被打消息第二天就在小宋莊悄悄傳開了，人人都懷疑宋衛國是不是腦子有病。
“那麼有出息兒子，宋大隊長還舍得打，該是在外麵乾啥不好事了吧？”
“能乾啥不好事兒，你看那小車開著，給外麵是掙了大錢了！”
“不是說，鋼子還借著人家錢還沒還，說是搞什麼投資，你們知道不？”
“該不是這錢出啥問題了吧？他這打一頓得在家躺個十來天吧，那錢還能投資不？”
這話在村裡傳來傳去，不知怎麼變成宋建鋼在外麵虧本賠錢，宋衛國打人就是計較這件事，要是不去跟宋建鋼要錢，那錢說不定就飛了！
借給宋建鋼錢人都坐不住了，一個個去宋建鋼家裡要錢，正是農閒時節，宋建鋼鄰居閒著沒事開始數宋建鋼到底借了多少人錢，這一數不要緊，村裡來來回回去宋建鋼家裡竟然有三十多人，而外村人也有二十多戶，就拿一家一百塊錢來算，那至少借給宋建鋼五六千塊錢！
“那肯定不會一家借給一百啊！”
這些年村裡人種著自己地，糧食吃不完還能賣掉，宋衛國那倆兒估計早就是萬元戶了，村裡人有樣學樣種菜種西瓜也有十幾戶，肯定不會一百一百借給宋建鋼！
宋建鋼鄰居驚訝極了，“我估計，這宋建鋼借出去錢得有兩萬朝上！”
“那去他家人都把錢要回來了沒有？”
“沒有吧，我看著不像要出來樣兒。”
“話說回來，宋建鋼那倆親兄弟借給他錢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