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來乍到(1 / 2)

達西夫人的有些渾濁的雙眼盯著虛空,被深深法令紋包裹著的常年下拉的嘴角微微揚起,好似看到了那個新鮮的、迷茫的、與這個陳腐華麗的臥室不入的年輕靈魂。圍繞在精美富麗的四柱床邊上,屬於醫生、親眷和女仆們的嘈雜聲音仿佛都消失了一樣。

達西夫人的貼身女仆抖著手撩高布滿刺繡的天鵝絨帳幔,忽然大聲抽泣起來,達西夫人的三個妹妹擠開女仆,放聲大哭……

伊麗莎白猛地睜開雙眼,撐著額頭的胳膊因此一滑,手腕磕在了扶手椅上生疼,一邊揉著手腕,一邊又想起方才夢中的情景。

時空的交錯,仿佛一場無聲電影一般的達西夫人的一生,還有眼前這雙陌生的手,都令伊莉莎沉浸在一種巨大無比的荒謬感和空虛之中。

作為地地道道的種花國人,長在紅旗下,生於春風中,伊莉莎活了二十多年,本以為尹家已經是平生僅見、再難超越的奇葩了。可誰知道,一場尹家‘相親’宴而已,倒叫伊莉莎見識到什麼叫“科學之外,還有神學”。

尹家那場晚宴,名叫生日宴,讀作相親,實為選妃。踴躍爭搶想要登上尹夫人寶座的伊姓‘姐妹’們伎倆百出,就連在伊姓養女中平平無奇的伊莉莎也被殃及,被人反鎖在試衣間裡。扭了腳的伊莉莎實在疲累的很,索性靠著鏡子小睡一會……這場小憩,醒來之後,就是時空、維度、夢與現實的顛倒。

伊莉莎捏捏鼻梁,儘力把腦海中那些片段和低沉的情緒都驅除掉,縱然一個人的記憶對誰都是一筆巨大無比的財富,可那些經曆時間磨煉出來的智慧、見識卻不是擁有了一部分記憶就能化為己有的。正如讀了一本哲學巨著並不能讓人擁有哲理的頭腦一樣。

相反,對於伊莉莎而言,這份饋贈無奈的很,已經叫她好幾日不能安眠,致使在如今這樣劇變陌生的環境裡,伊莉莎也忍不住在白天打瞌睡。那位夫人的記憶中,甜蜜的、活力的時光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紗,像是被主人珍藏起來一般,模糊不清,也少的可憐。倒是晦暗的、無趣的記憶遍布了她整個後半生,深刻又苦澀,叫伊莉莎倍感沉重,實在不願意多想。

“媽媽,快看!伊麗莎白在椅子上睡著了,醒過來把自己嚇哭了!”小妹妹莉迪亞用手支著下巴,興致勃勃地打量伊麗莎白,朝著班納特夫人快活的叫道。

“莉齊,你沒事吧?”簡停下編織錢袋的手,抬起頭擔憂的看伊麗莎白。

伊莉莎,如今已是伊麗莎白,鄉紳班納特家的二小姐,用力眨掉眼睛裡的水霧,朝著簡笑道:“這樣的好天氣可不多,陽光曬得我總想瞌睡。”

簡從沙發上起身,把一件羊毛線織成的鏤空披肩替伊麗莎白披上,溫柔笑道:“陽光就要從起居室裡移走了,溫度會馬上降下來。”

伊麗莎白愣了一瞬,從裙兜裡掏出一塊半舊的懷表,摁開蓋子,白色琺琅麵的表盤上顯示此時不過下午兩點鐘。內心哀歎一聲,處於高緯度的不列顛,陽光如同美食一樣稀缺,尤其是在日頭漸短的秋日。

“懷表是紳士們的物件,淑女們如果佩戴,至少也得是掛在鑲有珠寶的項鏈上。”莉迪亞撅噘嘴,不甘寂寞的又嚷道。

作為班納特家最小的女兒,不足十歲的莉迪亞被班納特太太溺愛的嬌縱無知,常像隻花臉山雀一樣嘰喳個不停,煩的班納特先生不允許小女兒靠近他的書房。

伊麗莎白有些驚奇的看向莉迪亞,莉迪亞是個沒耐心的小家夥,連一首最簡單的鋼琴入門曲都學的七零八落,倒出乎意料地對那些漂亮的帽子、首飾打扮之類的話過耳不忘。要知道貝內特家的交際圈子小的很,整個朗博恩才二十四戶人家,而關於帶懷表的項鏈,從她得到的記憶裡,這大多是屬於那些上流有錢人家的小姐偶爾會佩戴的東西,朗博恩可沒有姑娘、太太們做這種打扮。想來是莉迪亞去梅裡頓姨媽家的時候聽到過一言半語的,梅裡頓相比朗博恩,至少稱得上小鎮,有不少商店,附近村子的女孩們都很願意往那裡閒逛。

“哦,我親愛的莉迪亞寶貝,你懂的真多。”班納特太太高聲讚頌,又匆匆忙忙的從起居室裡出去,邊走還邊叫道:“莉齊!你騙不了我,你一定是晚上又偷偷看書了!在正餐開始前,我要看到你房間的書回到它們該呆的地方去!”

“班納特先生總是偏愛她,連書房裡的書都任由她拿去。天呐,她本來就不如簡漂亮,性情又執拗強硬不討人喜歡,若是再讀成個呆子,更難嫁的出去了!誰來體諒體諒我脆弱的神經……”班納特太太嘴裡嘟嘟囔囔,簡和莉迪亞都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唯獨伊麗莎白怔忪了下,她上輩子父母早逝,後來又進了尹家資助的孤兒院,這樣的嘮叨聲陌生又親切。

直到班納特太太的嘮叨聲消失,簡才抿嘴一笑:“快去把書放回書櫃裡去,馬上就到用餐的時間了,媽媽真的會去翻看你的屋子,你也不想惹得媽媽神經痛吧?”

伊麗莎白指了指膝上攤開的那本莎士比亞,“早就放回去了,除了這一本。你知道爸爸最寶貝這些書了。”

見莉迪亞看了幾下簡編織的錢袋,無趣的又站起來打轉,嘴裡嘰咕著說瑪麗和吉蒂討厭,背著她跑去玩,害她要在這裡聽兩個年長的姐姐說話,沒意思極了。

昨天,住在梅裡頓的菲利普斯姨媽將班納特三女兒瑪麗和四女兒凱瑟琳接了過去,菲利普斯姨夫弄到一塊鮮嫩肥美的鹿肉,姨媽自然要大展廚藝,好叫外甥女們享用一番。本來邀請的是所有外甥女,隻是伊麗莎白才剛剛熟悉些朗博恩,除了姐妹口中的幾句話,梅裡頓完全兩眼一抹黑,生怕露出破綻,便推脫著沒去。簡是個溫柔體貼的姑娘,見伊麗莎白近日裡總有些恍惚疲乏,便也沒去。莉迪亞倒是十分樂意,隻是前兩日她貪玩,著了涼還未好全,也不能去。

這才出現起居室裡這副情景,要知道,平日裡,班納特家五位小姐,向來隻有兩個大的膩在一處說話做活。三個小的,瑪麗還好些,雖然孤僻不愛說話,但常在起居室或者飯廳陪伴姐姐們,會聽姐姐們管教的。而最小的莉迪亞和凱瑟琳,一個九歲,一個十二,兩人如同撒歡的小馬駒,是從不願意和姐姐們待在一處做活說話的。用她們的話說,就是姐姐們枯燥無聊極了。

“莉迪亞,來,我給你梳頭發。”伊麗莎白看著臉上嬰兒肥還未消退的小妹妹,心頭軟了一下,想起那位夫人記憶裡疲憊蒼老又聒噪愛計較的中年婦人來:不幸福的婚姻和窘迫的生活徹底把沒心沒肺但快樂無比的莉迪亞變的麵目全非了。

莉迪亞眼睛馬上亮了起來,伊麗莎白最近越來越會編發,她自己隨隨便便編起來的發辮比女仆弄的好看多了,她早就想叫她給自己編頭發了。隻是到底心裡有些敬畏兩個年長的姐姐,尤其是伊麗莎白不如簡好說話,莉迪亞心裡,伊麗莎白遠比貝內特太太還要有威嚴。

小妹妹毛絨絨的腦袋乖乖在手下一動不動,伊麗莎白拿起她飛奔取來的發梳,輕輕把自來有些卷曲的頭發梳通。莉迪亞眯起眼睛,莉齊梳頭發好舒服,不像女仆薩拉老是扯痛她,梳齒和柔軟的手指肚會撫過頭皮,叫人從頭到腳都懶洋洋的鬆弛下來,簡直就像在暖融融的陽光下打瞌睡一樣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