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更)瑪麗小姐(1 / 2)

總是在料想不到的情況下相遇,而那位小姐每每出人意料,這真叫達西先生生了些好奇心。好比喬治安娜念叨的那樣,想要結識這位格外與眾不同的“驚奇小姐”。

不過眼下並非什麼好時機。

書店裡仍舊熱鬨,鑒於這出鬨劇的源頭出在自己這兒,達西先生隻好走下馬車,希望儘快平息這件小事,返回城中。

達西先生還未說話,他隻一出現就叫賓利小姐感到眼眶一熱,立刻不顧體麵的當著外人的麵前訴說起委屈來。

在卡羅琳·賓利小姐的口中,那位在她之前買走達西先生需要書籍的鄉下人,百般無理凶悍,而她自己可憐極了。

“……若非顧念體統,我真想和她大吵一架。但我的教養不允許我那樣做,也幸好如此,我想那樣毫無休養的人是不會同我將道理的!”

書商先生在桌台那兒,好像坐在在倫敦小劇院的舞台下一樣:態度端正,不聲不響。

賓利小姐用帶著長蕾絲手套的手指從女仆那裡接過刺繡手帕,沾了沾眼角。她的貼身女仆扶著她,好像這位小姐受了驚嚇以至於就要站不住一般。

“我們趕緊回去吧,達西先生,這裡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賓利小姐說,緊接著她又善解人意的勸慰他:“雖然被人無禮對待讓人難過,但我們也無需不體麵地跟她們計較。你們知道,我在倫敦有許多朋友,她們都是真正的淑女,有不少都喜愛藏書,隻要我拜托她們,必定能替達西先生得到這套書。”

卡羅琳·賓利極擅長這種貶低旁人、彰顯自己的把戲,事實上,她所謂那些淑女朋友,也同樣拿手——她們都是倫敦的同一所私立女校教育出來的,這所名為愛爾柏塔的一流學校,同其他大部分收費高昂的女校一樣,比起學校,更像是一個私人培訓班。與陶麗絲學院根本上的不同在於,這些女校絲毫不注重教授技能,隻注重教導小姐們如何在社交中凸顯自己:穿衣打扮、跳舞交際是重點課程;而法語流利、讀莎士比亞,懂藝術、能從十四行詩談到神學哲理,就屬於這些學校裡培育出來的最成功的淑女典型了。

在其中所受的一切教育,都隻為了提升小姐們的魅力,使之能成功攀上高階層——

若是賓利小姐能成功嫁給達西先生,那麼她就可以成為愛爾柏塔的一位傑出校友了,她的肖像畫會掛在愛爾柏塔的小禮堂裡,成後來入學的小姐們敬仰的榜樣。即便她不喜讀書,不具備多少才藝也不打緊。

達西先生已經二十三四歲,早就熟知小姐們這些矯飾造作的小把戲。他是一個穩重成熟的紳士,對於朋友的妹妹,麵對這樣的情形,一貫有風度的沉默以對。

達西先生的沉默好像助長了賓利小姐的氣焰,叫她以為達西先生在讚同她,便不自覺的又喋喋不休起來。賓利先生在姐妹麵前顯然並無多大威嚴,他頻頻看向卡羅琳的眼神並未使她收斂。賓利先生隻好聳聳肩,心想:卡羅琳的確受了些氣,隻要她不再鬨著求自己去教訓人家,在這裡發兩句牢騷也沒什麼。小姐們總是有無理取鬨的權利。

可不知怎的,達西先生忽然不願意無視下去了,他戳穿了這虛偽的控訴。

他說:“我聽到了。”

“事實上,當時我正在門外。”達西先生平淡的補充。

賓利小姐如同一隻被命運掐住咽喉的火雞,這隻火雞“不嚕嚕嚕”的滑稽叫聲瞬間消失。

尷尬,尷尬極了……

克拉克先生幾乎情不自禁的鼓起掌來,太精彩了。果然圖書館裡總有新鮮事,守在這兒比特地去劇院聽歌劇還要有趣,書商先生再次為自己投資產業的明智而讚頌一句。

達西先生沒在多說什麼,他是個寡言少語的人,於是他向書商點點頭,便率先走出流通圖書館。

賓利小姐臉一陣紅一陣白,她的侍女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在賓利先生的示意下將她扶進敞篷馬車裡去了。

賓利先生太隨和了,他從來不知道怎麼教育引導姐妹們,隻好儘量順著她們,而一旦出現特殊情況,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就像現在,他簡直手足無措:達西是他最好的朋友,賓利簡直有些依賴他這位威嚴靠譜的朋友了,對於達西的話,他總是樂意聽從。但這會好友似乎得罪了妹妹,實在叫賓利先生為難。一方麵他心知達西沒錯,另一方又認為達西似乎過於不顧及小姐們的臉麵了。

但隨後,‘達西向來如此,他總是這樣坦誠,這也實在怪不得他。’賓利先生心想。

好在他天性樂觀,沒有太作難,就決定把這件小事拋到腦後,賓利先生相信達西和卡羅琳的品性,不需多久,他們就會重新融洽起來。

的確,沒一會兒,卡羅琳小姐就勸自己不要誤會達西先生,她決意要把這點不遂意儘快忘掉。並下定決心,再也不到這個討厭的鄉下地方來,以免再遇到這些沒規矩的鄉巴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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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齊,你真厲害!”瑪麗滿眼都是崇拜。

伊麗莎白攬著她,與妹妹商量:“親愛的瑪麗,把這當做一件屬於我們小秘密,不要告訴彆人,好嗎?”

瑪麗有些不解,卻仍願意保證不說出去,她其實很高興同莉齊有些小秘密,這會使她覺得更親近。

伊麗莎白接受了小妹妹攢下的七磅,要求瑪麗把那套書說成合買的:“我也很喜歡這套書,你一定願意允許我翻閱,瑪麗?”

見瑪麗點點頭,伊麗莎白又說:“既然這樣,就當做我們合買的,我們共同擁有,不是更好嗎?”

不患寡而患不均,讓彆的姐妹知道她輕易為瑪麗墊付了二十磅可不件好事兒。伊麗莎白不擔心簡,隻是吉蒂和莉迪亞的性情未定,兩個小姑娘還很禁不起誘惑。用這套書把瑪麗積攢的零用錢掏空也是件好事兒,這樣就杜絕了瑪麗禁不住兩個小的哀求把錢借給她們的事情發生了。錢袋空空的三個小姑娘,必然更願意做點小活計換取零用錢。

並要求妹妹在布料店再選點其他東西:“我們得快點兒,不然莉迪亞和吉蒂要等急啦。”

雖然知道莉齊有不少錢,班納特家的幾個姑娘也並未大手大腳,非要掏空姐妹的錢袋不可。就連最受不住好看裝飾誘.惑的莉迪亞,也隻克製的花了23先令5便士——最小的姑娘還有點不好意思,因為隻有她的花銷超過了1磅。

所有人加在一起,還不足五英鎊。伊麗莎白不忙著結賬,反而飛快挑了幾盒子各式花邊、緞帶、繡線和羽毛。簡和小妹妹們看她還不知足,又接連選中好幾匹花色新穎的細棉布、薄紗與毛料,簡在伊麗莎白又抱了兩匹精良的天鵝絨料時急忙拉住她:“莉齊,你要把這裡搬空嗎?”

瑪麗看過來的目光中更暗藏擔憂和關心,她唯恐莉齊的錢不夠,一會兒丟了麵子。

伊麗莎白笑起來,小聲說:“親愛的,我馬上就好。買布料可比定做長袍便宜多了。”

經營布料店的布朗太太高興極了,她裝作沒聽到班納特家姑娘們的私語,殷勤的命店裡的女傭把這些東西包好:“馬上給您送去朗博恩,好嗎,小姐?”

伊麗莎白點點頭,為此足足支付了三十多英鎊——布朗太太極客氣的將零頭抹去了,直接說出一個整數。對此,伊麗莎白隻矜持的向她點點頭,心裡卻盤算著日後成衣店的布料不能從布朗太太的店裡購入,梅裡頓的這家布料店可不太實惠。要是舅舅有認識的工廠主就好了,可以節省一大筆原料資金。

過足了購物的癮,班納特的小姐們決定去拜訪菲利普斯姨媽家。簡從那堆要送往朗博恩的物品裡挑出一根鮮亮的紅絲帶,給放在馬車上裝著複活節彩蛋的盒子打了個好看的結,囑咐瑪麗拿好它,就翻身上馬。

伊麗莎白攤開手心,任馬兒伸舌頭舔走糖塊。班納特家的馬是農場的重要力工,並非像城裡豢養的那種專用來獵狐的乘用純血馬,而是能耕地拉車、性格沉穩的挽用馬。伊麗莎白的這匹,就是英格蘭最常見的夏爾馬,體型要比尋常馬匹高大許多,除了一些高大勇猛的先生,少有人會騎這個品種的馬。

伊麗莎白還在長個,身高剛過5英尺3英寸,站在這匹夏爾馬身邊,被比對的更加矮小。

達西先生遠遠就看見那個嬌.小的身影放下馬鐙,左手握韁,腳尖飛快踩鐙,襯裙的裙擺翻出一道漂亮的浪花,她整個人就已經側坐在高大的馬上。

“這可太莽撞啦!”達西聽到身邊的賓利驚叫道,顯然朋友也認出來這位剛剛見過的小姐。

這可謂冤家路窄,在梅裡頓的主道上,兩撥人剛巧麵對麵撞上。

“真是個膽大妄為的小姐!”達西先生說。他當然認得腳上長著圈細細長毛的夏爾馬,知道這種良種馬性格溫順,是很適合騎用的,但這匹馬和它騎手的體型顯然相差過大。對比這樣鮮明,使得達西先生也不由自主的擔憂起來。

可惜賓利先生的全部心神已經被另一匹白馬上的漂亮姑娘吸引住了,他癡迷的看著那張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的臉龐,覺得自己一定是被愛神安格斯選中,而那位有緣的姑娘就是安格斯指點給他的天鵝。

兩位男士坐在達西的馬車裡,根本未能分到兩位颯爽美麗女士的注意。反而是被男士們禮讓在前的賓利小姐的敞篷馬車,一瞬間吸引了班納特家所有姑娘的視線。

賓利小姐也發現了她們,畢竟一條街隻有這麼寬,勢必有人要做出謙讓。兩輛馬車太寬了,尤其是賓利家的這輛豪華的四輪車,梅裡頓的街道不予許它們並行,若是互不相讓,這也太考驗車夫和馬匹們啦。

後麵車上的賓利心急如焚,他此時太後悔坐達西的馬車了,恨不得跳下車去拜托卡羅琳給人家讓路。

卡羅琳·賓利把一雙大小合宜的漂亮眼睛都瞪大了,惡狠狠的盯著這個害她在達西先生麵前丟臉的鄉下人。

伊麗莎白摸摸黑馬的鬃毛,輕輕拉動右邊的韁繩,她的馬就乖乖向路邊靠近,讓出了主道。簡和她同樣的動作,兩姐妹一前一後停在道路右側,班納特家的馬車也靠在一旁,示意對麵的人先行。

賓利小姐還沒來得及得意,就看見坐在高頭大馬上的伊麗莎白,居高臨下的睨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冷漠不屑地,像是賓利小姐這麼一個人從來沒被她看在眼裡過,伊麗莎白都不屑於來自於那邊的挑釁。

這一眼在賓利小姐看來,實在可惡至極!她是如此的憎惡這位今日才萍水相逢的陌生姑娘,以至於將這張看不起的鄉下人的臉深深的刻在了她腦子裡,其餘的人,好比簡這樣的美人,都沒能從賓利小姐那裡獲得一點餘光。

與簡有同樣待遇的還有達西先生。

相貌英俊、家財豐厚的達西先生不管走到哪裡,向來都是焦點,可唯獨在這位小姐麵前,從來沒能獲得被她正眼相看的榮幸——伊麗莎白斜睨了賓利小姐一眼後,就端端正正的目視前方,絲毫沒注意到後頭馬車裡盯著她不放的達西先生。

兩個人離得最近的時候,不足一碼遠。從馬車敞開的玻璃窗,達西先生似乎都能聞見一股馨香,她那匹夏爾馬掃動的長尾隻差一點兒就能拂到車廂。

達西先生眼看著這小姐冷著一張臉,麵無表情的沒分出一點視線給自己。

達西先生也有點後悔了,後悔這樣的好天氣,應該騎馬出來。

倒是不知不覺咧開嘴衝著簡笑的賓利先生,得到了簡一個點頭致意。

僅僅幾分鐘,背道而馳的兩列隊伍就漸行漸遠。

“那似乎不是鎮上的人,好像是城裡的客人。”簡說。“我看到後麵馬車上的徽記了,想必還是個有身份的人家。不過那位小姐為什麼一直看你?”

伊麗莎白隻顧著氣賓利小姐,沒注意什麼家徽,況且賓利家這時候也還沒能擁有徽章呢,得到賓利在達西幫助下買下了諾丁漢郡的一處莊園的時候,賓利家成了擁有土地的紳士階層,又用一大筆錢換得個頭銜,才被英國紋章院頒發紋章。

不過伊麗莎白也並不在意,她相信自己不會跟賓利家再有什麼牽扯。

她看向姐姐,含糊的說:“大概是那位小姐不大看得起鄉下人,方才我和瑪麗碰見過她們一次,她好像很嫌棄梅裡頓這種鄉下地方。”又隱帶深意的問:“與她同行的還有一位先生,雖沒製止她這種不體麵的說法,但我看來,倒也還算得上彬彬有禮。簡,你看見了嗎?”

簡有些疑惑,後麵馬車裡分明坐著兩位先生,她正想問莉齊是不是認識那位座位靠外的先生呢,簡注意到他老看向莉齊。

但聽伊麗莎白這麼一說,簡頓時沒什麼興趣了,“既然沒有勸說那種瞧不起人的做法,又哪裡稱得上彬彬有禮呢?”

事實上,簡這樣的漂亮姑娘,在她十六歲進入社交界開始,從沒少過被目光熱烈的追逐。她才十八歲,如此的年輕,既對結婚沒有迫切的渴望,也還未被班納特太太百般灌輸賓利先生身上的光環,對於一麵之緣的陌生先生,簡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還沒到菲利普斯姨媽家,簡就記不起來賓利先生的樣子了,隻對他有一口整齊的白牙有點兒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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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菲利普斯姨媽家回到朗博恩,等待姑娘們的就是班納特太太誇張的抱怨,她怪孩子們亂花錢,尤其在簡、伊麗莎白和瑪麗珍惜的把那套《不列顛百科全書》擺上休息室裡的書櫥裡去的時候,她看起來就像要暈倒了似的。

伊麗莎白隨手擱在圓桌上的刺繡錢袋,被班納特太太拿起來翻看,裡頭隻剩下一英鎊紙幣和一把硬幣。

“僅僅一天!你就把五十磅花光了?”班納特太太捂住額頭,叫道:“天哪,這些蠢姑娘!全家一個月的開銷也隻不過幾十磅!”

班納特太太做不出叫人把東西退回去的不體麵行為,隻好指著伊麗莎白恨恨的說:“莉齊,我一個子都不會補貼你!”

“你們都隻一千磅的財產,要麼學會精打細算每一便士,要麼就得有本事嫁個體麵富有的丈夫!”班納特太太說了句很有道理的大實話。

班納特家的姑娘們一邊歉疚的瞟伊麗莎白,一邊站著聽媽媽的教訓:不僅伊麗莎白的錢袋空了,其餘姐妹裡原本最有錢的瑪麗為了買書一個先令也沒剩下,吉蒂和莉迪亞更不用說,就連簡,也在今天莉齊不在的時候花光了最後一點錢——她買了一小塊絲綢,準備做個小東西送給伊麗莎白。

五個窮姑娘排成一列,任憑班納特太太責備。

班納特先生老神在在的,倒很有興致的取來一冊百科全書,向女兒們說:“我想你們不介意借一本給你們的老父親?”

窮姑娘們眼巴巴的看他,都急著點頭,希望父親能看在書的份上消消媽媽的怒火。

班納特先生意味深長的瞥了二女兒一下,隨即火上澆油的說:“親愛的班納特太太,你說的對極了!她們絲毫沒學到丁點你持家的本事,若再不教育,我隻怕她們還沒等結婚就要預支我們留給她們的那筆錢——這可不是什麼好名譽!先生們沒有人會願意娶個鋪張浪費的太太,不管他再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