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秀潤倒也沒有氣惱, 恩師的為人她是知的,為人最是正直, 今次他將自己叫入家中, 而不是一封斷絕師徒情誼的書信直接送到, 就是在給自己辯解的機會。
所以先生羞惱的話一出, 她倒是坦然一笑, 道:“其實先生此言差矣, 不光是銅錢捂久了會有銅臭氣, 那書簡捂久了也會有黴臭之氣。先生若怕味道熏染了, 不妨多開窗晾一晾。”
沐風先生一瞪眼:“你倒還振振有詞, 暗諷老朽昏聵?那且說說你那個什麼狗臭倒灶的桑蠶稅是怎麼回事?”
薑秀潤坦然道“世人皆以為設稅乃是剝削民眾, 肥厚國庫,卻忘了這稅也有引導民眾不至於偏頗太過逐利,而傷害國家根本之意……學生以為, 什麼時候學生看周易昏了頭,要抽取百姓的稻田稅來蓋土地廟, 先生再跟學生我恩斷義絕也不遲?”
事關國事,薑秀潤當然說得不會那麼詳細。
可是沐風先生也並非昏聵之人,聽薑秀潤這麼一辯解, 深思片刻, 就明白她話裡的真意。
他這個愛徒,從來都是個精靈古怪的, 他一早便納悶, 怎麼以前不敬鬼神的少年, 如今竟然敬奉風水行事了?
現在看她依舊擠眉弄眼,滿臉狡黠的樣子,倒叫先生的心安定了下來。
其實關於薑禾潤的風言風語,沐風先生一早便聽聞了,書院裡的學子們也時常議論這位學兄,隻是他一向不乾涉學生為官施政之道,也不好過問薑秀潤此事。
隻是前些日子,先生家鄉的遠房族人來了京中,竟然拖兒帶女哭天抹淚地痛陳桑蠶稅害得家鄉族人家破人亡的弊端。
沐風先生無法再坐視不管,便叫來薑秀潤問話。
那日,滿身銅臭的薑主司到底是入了先生的書房,師徒二人如往昔那般下了一盤子棋,薑秀潤又替先生撫琴一曲後,吃了師娘親自做了麵窩子塞鹵肉雪菜後,告辭歸府了。
原本是無話,可是不知為何,過了兩日,薑主司被恩師沐風先生除名的消息竟然不脛而走,傳揚得滿京城都是。
正值衙齋午休,季秉林急衝衝而來,他可不是空手前來,還帶了退隱的前丞相的親筆擔書,見到薑秀潤時,顧不得擦拭滿頭的大汗道:“我曾為丞相做過幾年文書,甚得丞相的愛重,他與沐風先生有些交情,薑主司拿著這書信去求沐風先生收回成命,一定能行!”
薑秀潤結果書信一看,那落款赫然是昨日的,那前相隱約在京城之外的和野山中,可見季秉林聽聞了她被除名的消息後,竟然顧不得與她印證,便急匆匆去拜訪前相,為她寫下求情信,又連夜趕回。
此子之心赤誠!
薑秀潤雖然並不需要這等子求情的書信,可是已經被季秉林感動,當下站起身來衝著他長揖道:“季兄真乃我禾潤知己也!”
當下解釋了這場烏龍,表明自己並未被先生除名,前兩天不過去吃了頓師娘的麵窩鹵肉炒雪菜罷了。
季秉林一聽,愣了下神,當下猛一拍大腿道:“糟了,我還央了數位您之同窗同去沐風先生那求情,若是誤會,豈不是叨擾了先生?”
薑秀潤一聽,連忙攜了季秉林一起坐上馬車趕往沐風先生的家中。
隻是離得老遠,便看見沐風先生那剛做不久的,上了三層清漆的府門被生生捅出個破洞。一地的碎木渣滓,一片狼藉。
而且那門裡還傳出咆哮聲音:“老兒!為何要除名薑同窗?你若將他除名,我也羞於跟彆人提自己是你的學生,今日便來恩斷義絕,我也將你除名好了!”
薑秀潤一聽,壞菜了!那音量怎麼聽都是竇思武的聲音。
也不待馬車停穩,薑秀潤急急奔下馬車,跑到門口處一看,可不是竇思武在先生的前院裡叫囂呢嗎!
隻見他一條褲腿上還掛著木頭渣滓,可見方才是一腳踹穿了府門的,腳力又有進步。
而其他的同窗們大約是料想不到竇思武是這般火爆脾氣,連忙紛紛相勸。
而問詢趕來的沐風先生,竟然跟太子在一處,大約是二人相會時,突然聽到府門的喧鬨,才一起過來看個究竟。
一向從容悠哉的先生,真是被竇思武這逆徒氣得不輕,隻手扶胸口氣得不停粗喘。
薑秀潤也是被竇思武這一腳驚得三魂掉了七魄,當下連忙衝過去,衝著竇思武的胸口就狠狠一拳:“混小子!你這是在做什麼?”
竇思武見薑秀潤來,連忙扶著她的肩膀道:“薑兄,放心,我們已經知道你的處境。雖然我不知那勞甚子的桑蠶稅,但你之為人,我最清楚,豈能讓你一人承受此奇恥大辱?便今日非要與他辯個究竟,若是他不肯收回成命,我們都陪著你一起除名好了!”
竇同窗說得豪壯,其他的同窗們紛紛急著向恩師擺手解釋:“恩師,那是竇同窗一人之想法,我們絕無背棄恩師之意,今日……今日也不過是來看看您罷了。”
竇思武一看同窗們竟然臨陣倒戈,當下氣炸,正要申斥他們時,薑秀潤身旁的淺兒也是氣急了,過去一腳就將他踹跪下了,低聲道:“哪個謠傳的我家主子被先生除名了?壓根沒影的事情!你個莽夫,還不快些向先生賠禮!”
聽了淺兒之言,竇思武半天反應不過來,隻詫異地眨了眨眼,額角冒著冷汗地回頭看看他踹破的大門,又看向氣得胡子亂顫的恩師……
當天沐風先生的院子裡跪滿了弟子們,眾人紛紛懇求恩師息怒,莫要除名了竇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