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故人(2 / 2)

“彆碰他!”聞鶴深怒吼出聲。

江一正嚇了個哆嗦。

被她扶起來的聞在野捂住嘴,暗綠色的血卻還是從指縫間溢了出來。

聞鶴深往後踉蹌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聞在野,“不可能,明明我都布置好了,怎麼可能會失敗!?一百零八個同你生辰相合的弟子生魂相補,重塑根骨的玲瓏骨亦在陣中,為什麼會失敗!?”

“師尊,大師兄他們——”抱著寧修跑過來的馮子章正巧聽見他的話,登時愣在了原地,“師尊你在說什麼……什麼一百零八個……弟子……”

聞鶴深猛地轉頭看向他,眼底愕然,“你為什麼還活著!?”

“啊?”馮子章一臉懵地看著自己向來敬仰的師尊,訥訥道:“我……一直沒死啊。”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一百零八個弟子缺了你一個!”聞鶴深殺意頓現,五指成爪便掐向馮子章的脖頸,周身卻被黑霧撕扯而住,動彈不得。

“你放開我!”聞鶴深神色癲狂地看向寧不為,“我明明成功了!我明明可以成功的!我哥差一點就能活過來!”

他滿臉殺意盯著馮子章,惡狠狠地問:“你體內早就被我種下了惑心種,為什麼沒有死!?”

馮子章抱著寧修退後兩步,突然覺得遍體生寒,“師、師尊,您在說什麼……什麼惑心種?師兄師弟他們死了是——”

“你們本來就該死!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若不是我把你們帶回十三峰,你們怎麼可能活到現在!”聞鶴深雙目赤紅,“你們活著就是為了讓我哥複活!為什麼偏偏你沒有死!?”

他似乎根本無法接受自己完美的計劃壞在了一個蠢笨且毫不起眼的徒弟身上,看著馮子章的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寧不為扯住他的衣襟將人拎起來,目光狠戾,一拳頭結結實實砸在了聞鶴深臉上。

“就算他死了你也不會成功。”寧不為冷冷盯著他,“惑心種本就對他不起作用,而且渡鹿的回春術隻學了皮毛,就算是寧行遠親自施回春大陣——”

“也根本複活不了任何人。”

此話一出,周圍霎時一靜。

聞鶴深猛地抬起頭來看向他,“什麼意思?什麼叫寧行遠也複活不了任何人!?”

“意思就是,已死之人,命數已定。”聞在野被江一正扶起來,微微一笑衝她道謝,繼而看向聞鶴深,溫和的目光裡滿是悲意,“小鶴,我已經死了,不管你再怎樣不甘心……我也沒辦法活過來了,你卻枉害了這麼多人的性命。”

“不可能!”聞鶴深驚怒道:“寧行遠當年用回春大陣救了那麼多人!在臨江城那妖藤也複活了滿城的人!”

聞在野隻是憑自己的感覺在說,卻不知真相究竟如何,他看向了寧不為。

“不然你以為,巽府當年為何死得連根草都不剩?”寧不為扯了扯嘴角,嗤笑了一聲。

聞鶴深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最後統統化作了怨憤,“不!你一定是在騙我!你們都在騙我!我明明……我明明差一點就能成功了!”

“成功了又能怎麼樣?”聞在野緩慢地走到他麵前,身上的生機正在飛速地流失,麵如金紙,“小鶴,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我二人的兄弟緣分注定就那十年,剩下的時間,你應該學著……一個人往前走。”

“憑什麼隻有十年!憑什麼!?”聞鶴深雙目通紅,仿佛又便會了五百年前那個十歲的幼童,固執地要跟自己的兄長要個答案,“憑什麼彆人能活成百上千年,你卻隻活了十六年?明明……明明你比他們好那麼多……為什麼?為什麼!聞在野,你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聞在野緩緩道。

聞鶴深頹然地望著他,神色茫然。“你不知道?”

聞在野苦澀一笑,“小鶴,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啊。”

就像當年十歲的孩童背著兄長的屍體在楓林裡轉了一夜,卻發現清風閣近在咫尺,他苦求了五百年的答案,也隻有一句不知道。

他費儘心機,曆經苦難,做了那麼多努力,卻發現答案早就在他身邊,之前的種種不甘心和滿腔怨憤,也不過是迷了路。

聞鶴深不甘心地看著聞在野,“我不會再讓你死的,絕對不會!”

黑霧瞬間絞緊,讓過於激動的人昏死了過去。

所謂執迷不悟。

聞在野搖搖頭,不忍再看他,滿是血汙的掌心多了塊碎刀,“乘風。”

寧不為伸出手,一塊滿是血的朱雀碎刀被放到了他手裡。

聞在野笑了笑,“你不再看看我嗎?”

寧不為麵無表情地抬起頭來看向他,依舊是記憶中的少年模樣。

“雖然我當時混沌不清,但依稀記得是有人將這碎刀帶來給了小鶴,這碎刀似乎和回春術有什麼聯係,隻是我也記不清了。”聞在野道:“那人手中似乎不止一塊,你若是再去找,要加倍小心。”

寧不為點了一下頭。

“乘風,你都有孩子啦。”聞在野的目光落在被馮子章抱著的寧修身上,神色歉然,“我替小鶴跟你道歉,他不該將主意打到孩子身上。”

“與你無關。”寧不為捏緊了手中的那塊朱雀碎刀,頓了頓道:“若是你想——”

“你還記得郝諍給我們上的第一堂課嗎?”聞在野打斷了他。

寧不為沉默片刻,開口道:“記得。”

“修仙一途,生死有命,莫要強求。”聞在野像是慶幸,又好似鬆了一口氣,“乘風,好在你修的是無情道。”

便不會像小鶴一般,求不得又放不下,執迷不悟。

由聞鶴深布下的大陣沒了陣主支撐,終於緩緩消失,雲中門其他峰的長老察覺到十三峰的異象,紛紛向這邊趕來。

“你還有一天的時間。”寧不為平靜地對他說。

“一天也足夠啦。”聞在野對他溫和一笑,“小鶴犯了錯,便該受罰,我會同雲中門的人解釋清楚的,也好好同小鶴告個彆。”

寧不為沒有異議,沉默良久,才開口道:“當年的事,多謝。”

少年情誼,生死相交,可現下提起來卻神色淡漠,好像那些撕心裂肺的愧疚和痛楚都雖著時間流逝再也找不到痕跡。

少年摯友卻好似一眼看穿,真切地笑了起來,“便是再來一次,我依舊要救。”

“若換做是我,你也會奮不顧身拚死一搏。”

“乘風,我從未後悔救你。”

斷腸崖前,朝陽破開雲層,霞氣漫天。

——

翌日。

寧不為抱著寧修,站在雲中門的山門下。

江一正背著自己的包袱,站在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小聲道:“前輩,我們要等聞在野前輩嗎?”

“不必。”寧不為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確定要跟著我?”

江一正雙眼發亮,鄭重其事地點頭,“我要跟著您學本事!您以後就是我親爹!”

寧不為轉身就走。

江一正趕忙跟上,“前輩我錯了!我拜您為師也行!不一定非得當爹!”

寧不為腳步加快。

卻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二人背後響起:“前輩——”

兩個人轉頭去看。

馮子章握著劍氣喘籲籲地跑來,“等等我!等等我!”

寧不為瞥見他背著的包袱,頓時覺得自己腦殼子疼,“有事?”

“十三峰……就剩我一個內門弟子了,其他峰的長老嫌我資質平平,都不肯收我——”馮子章眼睛還腫著,很明顯是哭了一宿,“我能不能……能不能跟著您啊?”

寧不為:“…………”

“我尋思跟著您四處曆練,多少能學些本事回來的,我自己待在十三峰也沒有出路……”

馮子章正喋喋不休地列舉著自己的理由,一抬頭人已經走遠了。

“前輩!前輩等等我啊!”

寧不為將第五塊朱雀碎刀放進納戒,抱著懷裡一直未醒的寧修,轉頭回望,卻見層巒疊嶂隱於雲中。

斷腸崖上,一襲青衫的少年垂眸望去,數不清的楓林火紅如荼,層林溢彩漫山遍野。

生死相隔的故友,終於完成了這場推遲百年的告彆。

山門外,長路迢迢,隔得老遠的三個人逐漸變成了模糊不清的小黑點,消失在深秋蕭瑟的寒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