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藏海(九)(1 / 2)

夜幕四垂, 冬日枯樹張牙舞爪,黑影幢幢。

沈溪在樹下打坐,旁邊十幾名無時宗弟子或低聲交談, 或打坐調息,也有靠著樹昏昏欲睡者,在離火堆較遠的地方,褚信正盯著手裡的玉牌發呆。

“怎麼不休息?”謝酒走到他身邊坐下來,遞給他水袋。

褚信接過來喝了一口, “在想從前的事。”

謝酒靠在樹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褚信笑了笑, 隻是這笑容沒有維持多久便消失了, “我剛生下來母親就去世了, 我爹忙於修煉, 便將我送進了宗內的育善堂,五歲測根骨,師父見我資質不錯, 便將我帶回了原葉峰……”

“師父他統共就收了我們五個徒弟,從小我就是最不讓他省心的那個, 我師兄褚禮天資卓絕, 是最有出息的一個, 可是一年前跟隨崇正盟去圍剿寧不為隕落,我上麵兩個師兄雖然資質一般, 卻都很和善, 我和褚智不聽話他們也總幫忙說情……”

“我和師叔去臨江城, 自以為遇上了兩個好朋友,卻不想他們是非不分,認賊作父。”

褚信說著眼前便閃過師兄弟幾人慘死的情形, 伸手捂住了眼睛,“謝大哥,我沒辦法原諒自己。”

謝酒抱起胳膊盯著遠處的火堆,“等再過上幾百年你就會發現,這些事情也不過如此。”

褚信一愣,“不過如此?”

謝酒失笑,“抱歉,我的意思是,你到時候便不會再這麼傷心了。”

褚信點點頭,“我現在隻想變強,屆時能手刃仇人。”

“手刃仇人固然痛快。”謝酒緩緩道:“有時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未嘗不可。”

褚信聽得似懂非懂。

謝酒微微一笑,“萬般報複,誅心為上。”

不知是因為夜色過濃還是吹過冷風,褚信看著這樣的謝酒,背後突然一陣發冷。

遠處的沈溪緩緩睜開了眼睛,伸手拿出了腰牌,上麵卻什麼都沒有顯示。

“沈長老,怎麼了?”旁邊的小弟子問。

沈溪看著腰牌道:“咱們出來這麼多天,宗門竟一次都沒聯係。”

小弟子笑道:“自然是掌門知道沈長老穩重,您做事向來周到。”

沈溪搖搖頭,這次論道大會本不該她帶隊前來,偏巧定好的師弟接宗門任務受了傷,褚臨淵的其他弟子不是在閉關就是去曆練,隻有她在調查原葉峰的事情留在宗門,論道大會這種好機緣各峰都爭搶著,自是派各峰穀看重的弟子前來,帶隊長老須得主峰出才放心,褚臨淵見原葉峰的事件遲遲沒有進展,這才點名讓她來……

褚臨淵不聯係她也便罷了,她帶著的可是各峰各穀的金苗苗,他們的師父總不能全都商量好沉住氣不聯係——沈溪想到這裡皺起了眉,事情不對勁。

她的目光掃過隨行的十九名弟子,落在了唯一一個搭伴而來的人身上,這個叫謝酒的廚子正在同褚信說話,還十分親昵地摸了摸褚信的頭,看得沈溪直皺眉。

似乎發覺她在看自己,謝酒突然轉頭,同沈溪對上了目光,衝她點了點頭。

沈溪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睛。

旁邊的小弟子道:“沈長老怎麼了?”

沈溪設了個傳音結界,對那小弟子傳音說了幾句話。

——

樂源城大街,寧不為帶著褚峻和崔元白去承運樓,卻被個老嫗攔住,“這位公子,請問您有沒有見過一名穿淺藍襦裙的女子?大約這麼高,鼻尖有顆痣,十五六歲,眼睛大大的……”

一邊說一邊比劃,眸中含淚。

“沒見過。”寧不為搖頭。

那老嫗不知是習慣了這種回答還是已經心如死灰,繼續往前抓著彆人問。

“唉,又一個,這附近是不是出了什麼妖物?”有人嘀咕。

“不能吧,這兩天修士這麼多,怎麼可能有妖物橫行?”

“可這都第幾個了,儘照著年輕貌美的女修下手,莫不是個劫色的?”

“幸好我長得醜。”

“噗,你一個男修你怕什麼?”

旁邊的人竊竊私語,寧不為看向褚峻。

褚峻道:“看什麼?”

“保不齊那劫色的長得好看的都抓,太尊還是趕緊回無時宗為好。”寧不為麵容嚴肅道。

褚峻不為所動,“他若來,正好將其捉拿歸案。”

寧不為:“…………”

承運酒樓雅間。

崔元白乖巧地跪坐在榻上,手裡拿著剛才褚峻和寧不為給他買的小風車,伸手碰了碰,那小風車頓時化作了齏粉。

小孩渾身僵住,看向自己的手掌。

“試著控製你體內的刀氣。”寧不為捏了個訣,將那小風車恢複原狀,“順著經脈彙於丹田。”

崔元白神色認真地照他的話去做,再伸手去拿小風車,果然沒有再碎,他抬頭看向寧不為,眼睛裡帶著崇拜。

“不錯。”寧不為拍了拍他的腦袋,這小孩兒聰明。

褚峻正坐在對麵調息,片刻後睜開了眼睛。

“如何?”寧不為問。

褚峻搖頭。

那便是沒有發現體內有蠱蟲的痕跡。

寧不為盯著崔元白手裡的小風車陷入了沉思。

之前觀褚峻和那青光對戰,那青光的修為不在褚峻之下,但硬對上青光也得不了好處,顯然對方並不想兩敗俱傷,所以乾脆就用蠱蟲這麼陰毒的法子來對付褚峻,若不是馮子章的體質特殊被發現,恐怕留在一見峰的幾個人都會著了道。

修到褚峻這種地步,哪怕隻是種下一丁點兒心魔,在將來渡劫的時候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寧不為原本以為那青光隻是衝著自己,才迫不及待地離開了無時宗,卻不想那青光還是要置褚峻於死地。

“你那白衣軀殼呢?”寧不為突然開口問。

褚峻淡定道:“我現在用的便是。”

寧不為:“……你終於舍得給他捏臉了?”

“否則多有不便。”褚峻道。

“你何時出關?”

“你來一見峰的那日。”

寧不為盯著他這軀殼看,“你閉關時這軀殼你放哪兒?”

“貼身儲物袋。”褚峻道:“從未離身。”

“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想明白,這朱雀碎刀他是怎麼放進去的?”寧不為說著拍了拍褚峻的心口,神情凝重。

褚峻被他拍得身體一僵,後退半步道:“我未曾察覺。”

兩人沉默片刻,突然異口同聲:“蠱蟲。”

“一見峰那晚青光第一次出現……”寧不為開始仔細回憶起當晚的發生的事情,“你與他在虛空交手之後,我才用另一塊朱雀碎刀感應到其他碎刀,而後將你這軀殼扛走,假設之前的臨江城和雲中門的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劃,那麼他最初就是想要置你於死地,這蠱蟲即便是你也察覺不到,當天晚上他的計劃應該是——”

“利用蠱蟲將朱雀碎刀放進我本人的心口。”褚峻皺起眉。

寧不為使勁舔了舔牙齒,冷笑道:“還真是煞費苦心呐。”

朱雀碎刀本就特殊,那蠱蟲裹著碎刀褚峻察覺不到,慢慢就和他的心臟融為一體,若他想取刀,褚峻便非死不可。

若不是褚峻放出來個殼子,說不定真會著了他的道。

“可是,他如何斷定你那天會出關?”寧不為不解。

“出關之前我曾與褚臨淵通信。”褚峻略一思索,“但並未提及具體出關時間。”

“他與其蹲你,倒不如隨身跟著我。”寧不為眯起眼睛,“他隻要控製住渡鹿的殘魂,就能隨時隨地知道我在做什麼。”

渡鹿的殘魂被他封印在朱雀刀柄裡,按理說不會知道外界發生了何事,但是有一個方法能連通外界……這是朱雀刀認主之後,會自動浮現於心的陣法,用作保命之用,自然也隻有主人知道,通常不會告訴彆人。

除了他,也就隻有寧行遠和他的伴生藤蔓知曉此陣。

這可不是四象六合陣,隨隨便便就能告訴旁人。

“怎麼?”褚峻見他麵色不對,便問他。

“沒什麼。”寧不為搖搖頭,“寧修吃飯了嗎?”

他突然問這麼個沒頭沒腦的問題,褚峻倒也配合他,“剛喝了一小碗米糊,吃了兩口果醬。”

“哦。”寧不為點點頭,道:“桑雲應該快到了。”

他話音剛落,外麵便傳來了敲門聲。

“進。”

然而來的卻不是桑雲,而是名陌生的男子。

他穿著身束袖長衣,馬尾高紮,五官深邃,看上去爽快乾練,進門之後衝他們拱手問道:“敢問二位哪位姓寧?”

寧不為將他打量一遭,“何事?”

“在下裴和光,受鐘兒小姐所托來此。”裴和光鬆了口氣,道:“鐘兒姑娘現在身受重傷不便行動,讓我請寧道友過去,有要事相商,這是鐘兒姑娘給的信物,說道友一看便知。”

裴和光說完,遞給他一塊瑩潤的圓石。

寧不為接過來看了一眼,確實是桑雲的東西,便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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