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慧長公主倚在憑幾上,隨意一笑,“混著唄。他若不娶,我自然也熬得住。”
沈韶光不知道,福慧長公主和裴斐就這麼彆著勁兒彆著,十餘年後駙馬亡故,此時裴斐已經官至一部尚書,並加了同平章事,可以稱一聲“裴相”了,卻一直未娶;而福慧長公主也信守了她承諾,幾乎成為皇室女品德典範。更出人意料是,辦理完駙馬事,長公主竟直接出家做了女冠,如先時安慶大長公主一般,滿天下遊曆去了。那時,曾經諷刺笑話早成了歎息,不知多少人吟詠,畢竟“堅持”與“錯過”是太容易讓人感慨東西。
當然,這都是後話。
“我那天聽了個曲子,‘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福慧長公主勸她,“折吧,免得以後後悔。”
後悔……沈韶光想象等自己老了,滿頭銀絲,躺在窗前榻上乘涼,耳邊是婢子們嬉笑說話聲,隔窗可見燦爛星河牛女兩旁,那時,會不會突然想起年輕時候遇到那個俊俏少年郎?
大概會吧?
秋夜秋雨秋窗前,兩個惆悵人相對惆悵著。
沈韶光喝口有些涼了杏仁酪,“我去給長公主換一盞花露來。還是前陣子府上送來那些桂花,我蒸了些,這樣時候,加點蜜糖調水喝,正好。”
福慧長公主一口飲下那點杏仁酪,“不用了,改日再來喝。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婢子們給她穿好氅衣,打上傘,門外遮陽棚下車駕走來停在階旁,福慧長公主上了車,撩開簾子,對沈韶光揮揮手。沈韶光目送她車馬消失在夜色中。
回去屋裡,想想長公主話,沈韶光突然不覺得她邏輯有問題了,反倒覺得有那麼兩分飄飄渺渺禪理。
想到禪理,沈韶光突然想起自己過年時候在青龍寺求簽子。那簽子上不知是哪個僧人偈子:“心所安者即適者,心所到處即行處。”
“心所安者即適者,心所到處即行處”……躺在床上,沈韶光念叨著長公主話還有這偈子,聽著外麵惱人秋雨,翻騰了好一陣子才睡著。
第二日,林晏下了衙,坐車經過沈記門口,一眼看見在門口喂那幾隻野貓阿圓,這是回來了?
林晏換了便服,再到沈記酒肆,進門便聞到一股炒栗子香。
“郎君來著了!嘗嘗我們炒栗子。”
看著她笑臉,林晏也不禁笑起來,溫聲道:“聞著就香得很。”
沈韶光給他盛了一小盤,顆顆飽滿,個頭也都差不多大,棕紅色,裂著口,帶著焦糖栗子香氣,“郎君看看,我們炒栗是不是與外麵不同?”
林晏順著她說話:“嗯,格外油潤鮮亮。”
沈韶光得意一笑,頭一回試做糖炒栗子就這麼成功,可見廚藝這玩意兒,是天賦神通。
“那是糖加得好緣故。”沈韶光與他說炒栗子經,“得選個頭兒差不多,有大有小不行,不然大不熟,小糊了;不要提前把生栗劃口兒,那樣栗肉就乾了,沒這麼油潤,隻要火候到了,栗子皮自然會崩開;要拿大鏟勤翻,雨露均沾……”沈韶光一不留神就說嗨了,咳嗽一聲,“這樣才勻停。”
此時“雨露均沾”還沒有後代宮廷劇裡那特彆意思,李太白就曾說過類似“虛負雨露恩”這樣話,故而沈韶光齷齪林晏沒有發現,隻覺得她這比方倒有些意思,阿薺說話向來俏皮。
沈韶光看著這樣笑得溫潤潤林少尹,又想起自己在親仁坊外題字來,秀色可餐,著實是個秀色可餐郎君啊。不知怎,腦子卻又不受控製得想起曾經說公雞時耍那個流氓,還有唐僧典故。唐長老於女妖精們,大約就是“秀色可餐”了吧?
這樣林少尹,就是過不下去,我也舍不得吃肉啊……
沈韶光內心齷齪著,嘴上卻道:“給郎君來一杯清茶吧?栗子不好消化。”
林晏微笑:“好。”
林晏覺得今日小娘子似與從前不同,那眼中帶著些……林晏想起那年圍獵捕到又讓它跑了狐來。
沈韶光給林晏放下茶。林晏問她:“親仁坊那邊兒應該可以了吧?”
沈韶光點頭笑道:“已經步入正軌了。” 想了想,加了一句,“我以後隻偶爾去看看就好。”
林晏看著她,彎起眉眼。
沈韶光挑眉,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嗎?怕我辛苦,想每次來都見到我……
林晏微笑道:“甚好。”
甚好……沈韶光還沒想好說什麼,卻已聽林少尹道,“我看你有畫兒畫得格外逼真。”
沈韶光鬆弛下來,抱起明奴,一邊擼貓,一邊跟他賣自己那點半吊子繪畫知識,什麼比例、陰影、不同筆觸線條營造出不同質感之類。
林晏本隻是想跟她說會話兒,好像已經挺長時間沒這麼跟她安安生生地說話了,這會子倒真聽住了。
沈韶光又扯到了寫形和寫意。
說到寫意,沈韶光讚道:“君家送來那荷塘屏風,雖隻寥寥數筆,卻透著一股子悠閒適意,頗有些王摩詰‘畫中有詩’意思。”
林晏忍不住翹起嘴角,今日阿薺說話實在是甜。
看他這笑,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沈韶光很通哄人辦法,撒一大把糖時候,還要加一小撮鹽,其實加點辣也不錯。她眯眼一笑,“隻是不知這屏風是單個兒,還是四季一套?”
看著她笑顏,林晏又想起那頭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