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要飛一天左右吧。
去域外可以更快,但李啟特意囑咐了大鵬,不能去天外天。
老師正在外邊兒和大宗對峙,真去了估計要被打下來,還是在下麵飛,安穩些。
是的,連行李都沒收拾,直接當場出發。
現在的巫神山不宜久留,若是秩祝回來,那想跑都沒地方去了。
所以李啟準備好了直接跑路,鴻臚寺那邊,他都聯係好了,現在趕過去,到地直接辦手續。
很快的。
那大鵬鳥很沒有存在感,全程除了飛就什麼也不做,而且極其平穩,很容易讓人產生自己在地上的錯覺。
再加上翼展九千裡,和一座大陸沒什麼差彆了,在上麵還有亭台樓閣,很難讓人意識到自己是在鳥背上。
隻緣身在此山中啊。
或許……這裡真的不是鳥背,因為四周很明顯被祝鳳丹改造過,這行宮完全和外界隔絕。
那隻大鵬鳥,是馱著一座洞天在背上,但這座洞天是屬於祝鳳丹的。
李啟現在就是如此。
但是李啟的心境卻不一樣。
他完全不像之前那種運籌帷幄的樣子,整個人都幾乎虛脫了,躺在大鵬背上,喘著粗氣。
娘嘞!
看著胸有成竹,實際上慌的要死,他不止一次思考沈水碧如果拒絕了他要怎麼辦。
包括直接擄人,或者瀟灑離去,亦或者彆的什麼。
但最終事情還是和他料想的一樣。
沈水碧做的選擇,和他想沒差多少。
畢竟當了兩年的外置大腦,沈水碧的大致思路他還是明白的。
在離開那地方之後,緊張的李啟馬上滲出了一身冷汗,躺在地上大喘氣。
他不斷的回頭打量沈水碧,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不一樣的表情。
可惜,兔子不解風情。
以前這點挺可愛的。
現在看的人沮喪。
所以,他主動說道:“沈姑娘……”
“啊?”兔子歪頭,然後湊了過來。
“呃,沈姑……對了,陽凝和羅浮娘娘,叫你什麼?”他躺在地上問道。
沈水碧走上前去,把他攙扶起來,又施展術法,為他除穢淨塵。
聽見李啟的問話,兔子思考了一下。
“叫我什麼?哦,你是說,乳名?嗯……陽凝一般叫我‘喂’,娘娘的話,叫我玉兒,或者玉,怎麼了?”
李啟恍然點頭。
原來,水碧是這個意思。
皎月如玉,所以乳名是玉,而水碧二字,其實是玉名,綠色的和田玉,其名便叫做‘水碧’,也稱碧玉。
古書中記載有:“丹砂空青,金膏水碧,實物外難得自然之奇寶”之稱。
暗喻玉兔之意,羅浮娘娘還是很會起名字的呀。
“沒什麼,那我可以不叫你沈姑娘嗎?”李啟想了想,坐了下來。
直接叫乳名也不太好,但他也不想繼續稱呼沈姑娘了。
換個稱呼吧。
“你想叫什麼就叫什麼呀。”沈水碧倒是沒覺得有什麼:“我也沒叫你李公子啊,不都是叫的李啟嗎?”
兔子很疑惑,不就是個稱呼而已,李啟怎麼看起來那麼奇怪,好像是難以啟齒一樣?
她從答應李啟開始,到現在為止,看起來都一點波動都沒有。
而在另外一邊,李啟下定了決定:“那以後我便叫你水碧了。”
“水碧。”李啟又重複了一遍。
就這一聲。
僅僅隻是改了個稱呼而已,突然,兔子把頭埋了下去。
怎麼回事!
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
不就是,改了個稱呼……
她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等,等等。”沈水碧抬起頭,勉強壓製住不斷上湧的氣血。
怎麼回事,這也是真靈消磨之後的後遺症嗎?
連續好幾個怎麼回事,也壓不住心頭湧出來的異樣感。
“水碧?”李啟看見沈水碧突然低頭,連忙上前扶起她,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卻見沈水碧趕緊歪頭,磕磕巴巴的說不出話來:“彆……彆。”
其實,她想說‘彆這麼叫我。’
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了。
過去的九千四百六十二年,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太奇妙了,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覺從臟腑升起,然後衝進頭腦裡,就連理智都壓不住。
暈暈乎乎的。
就好像,身在水中。
一直到李啟都快貼到她鼻子上了,沈水碧這才反應過來,然後直接砰的一聲,變成了一隻兔子,縮進了一堆衣服裡。
因為她的特異性,可以看見還在衣服堆裡麵不斷發光,往外冒出一個又一個的符文。
挺有意思。
李啟愕然,手僵在原地,哭笑不得。
把人揪出來?
不合適吧,沒穿衣服呢。
不過,卻見這時候,那隻兔子從衣服堆裡探頭出來,似乎有些焦急的樣子,對李啟說道:“那個……李,李啟,我沒有討厭的意思,隻是,你……”
“你,你……”她結巴好了一會才終於說出來:“你讓我習慣一下,我有點,不太適應。”
李啟本來也是很緊張的。
不過看見這副模樣,他突然釋然了。
李啟好像明白了沈水碧說的‘不要有變化’是什麼意思了。
他乾脆坐了下來,把地上那隻兔子抱了起來。
當然,是連衣服一起抱的。
因為變成了原型,所以衣裙就變成了睡袋一樣的,李啟乾脆一起抱起來,放在了自己懷裡。
兔子從領口探出頭來,鬆了口氣,似乎也對現狀很滿意。
李啟抱著兔子一路走到亭台樓閣處,這裡應該是老師的行宮,看起來很久沒有住人了。
兩人都沒有繼續說話。
正如之前所說的。
兩個人都需要適應一下。
李啟是適應自己心中的緊張和狂喜。
沈水碧則是適應一下突如其來的特殊感覺。
坐在大鵬身上的亭台之中,此刻初夏天氣。
見得紅芳零落,鋿綠陰陰,池麵鴛鴦交頸,枝頭杜宇空啼。
可惜的是,想要靜下心來的二人,卻隻覺得越來越亂。
坐了這一會,非但沒有靜下心來,反而越坐越覺心思撩亂,沒情沒緒睹著遊蜂作對,舞蝶成雙。
“唉。”李啟忍不住了,直接把裹著睡袋的兔子放在了桌子上。
兔子直接兩隻耳朵耷拉下來,把眼睛遮住,好像隻要這樣做,就不用麵對現實了一樣。
“水碧。”李啟直視那隻兔子,開口說道。
“嗯……”兔子微微應了一聲,聲若蚊吟,就像不敢說話似的。
她確實不敢說話。
因為到了現在,她回過味兒來了。
李啟所說的‘嫁’,恐怕和她理解中的‘嫁’不是一個意思。
沈水碧理解中的嫁,是和羅浮娘娘一樣。
相敬如賓,互相扶持,互稱同道,哪怕雙方的世界觀不太一樣,也能夠相伴一起走下去。
就像是……自己和李啟過去兩年一樣。
這是她理解裡的婚姻,也是就‘道侶’。
道侶道侶,是指求道路上的伴侶,誌同道合,生死與共,是和‘同道’一樣沉重的詞彙。
但是,雖然這個詞很沉重,沈水碧覺得李啟可以。
所以,沈水碧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李啟,因為她覺得和以往也沒什麼差彆。
但是現在她突然發現,李啟認為的,好像不是這樣。
所以她有點害怕。
不過,咽了一口口水之後,那隻毛茸茸的兔子口吐人言:“等等,李啟你先彆說話,這竹簡你且拿著。”
“你我各自寫上對道侶的認知,然後互換查看,我想知道……我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說著,她從裡麵衣服裡的芥子袋中翻找出一塊竹簡,然後怯生生的用小爪子遞給李啟。
“好啊。”李啟倒是也答應的乾脆。
主要是,他也察覺到這點了。
然後一人一兔各自背過身去,在竹簡上記錄。
然後,互相交換。
李啟甚至隱隱約約感覺,這種交換,感覺像是……
交換戒指?
反正怪怪的,但卻有種小小的興奮感。
難以理解。
接著,李啟拿到了沈水碧寫的。
上麵很簡單的一句話:
“逐道如山中取木,難一人能獨為,必與同道者共之,謂同道也;同己,謂與己意同也,古之聖王但取其與道同,不必其與己意同。”
意思很簡單,她的意思是指道門的同道,道侶。
大概羅浮娘娘和日月真鉛鼎,在外界就是這麼一個表現形式。
李啟捂臉。
果然,沈水碧以為的婚嫁,實際上是同行者。
雖然這個身份已經是非常非常重的了,可以說是兔子心中最重要的地位之一吧?
對逐道者而言,同道兩個字的分量不必多說,甚至可以和父母師長並排。
分量是夠了,但……差了點東西。
但是另外一邊,兔子卻把臉縮了回去。
她在發抖。
心臟從未跳的這麼快過。
因為,李啟寫的是:“天地不合,萬物不生。婚,萬世之嗣也,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
後麵還附了一首詩。
水月精神冰雪膚,連城美壁夜光珠。
玉顏偏是蟾宮有,國色應言世上無。
翡翠衾深春窈窕,芙蓉褥軟繡模糊。
碧沼鴛鴦交頸處,妝台鸞鳳再無獨。
春風桃李花開夜,燭燒鳳蠟香燃燭。
此情共誓成終始,勸卿不把光陰誤。
這種詩,寫在房中,勉強可以稱之為是情趣。
寫在這裡,就是純純的耍流氓了。
氣氛一下尷尬的要命。
李啟在後麵,捂臉不敢轉身。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鬼使神差的寫了那麼個玩意兒。
這就是凡人嗎?克製不了自己,心思不夠澄澈,道行不夠啊!
合著之前都是扯淡嗎?
那之後要怎麼說?
李啟大腦開始飛速運轉,他汗都出來了,也不知道當時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就好像是……
沈水碧很鄭重的說:‘往後的人生,我想和你同道而行,一起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也不回頭。’
然後他對沈水碧說‘我想上你’。
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
李啟腳指頭都把地麵扣出洞了,除了無地自容已經沒有彆的形容詞可以形容現在的情況。
他開始思考怎麼解決這麼個情況。
但他還沒想出辦法,就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
肯定是兔子。
李啟尷尬的轉過頭,想解釋一下。
但是,卻看見沈水碧拉著他,而且變回了人形,甚至還換了身衣服。
之前當兔子睡袋的衣服裹成一團丟在地上,她換了一身新的衣服,但是款式一模一樣。
好像是兩套一模一樣的衣服,真奇怪,那為什麼要換?
李啟不解之時,她拉著李啟的衣角,磕巴著開口說道:“若是李啟,你認為的是如此的話,那……那,我也可以的。”
隻覺得耳畔轟的一聲,李啟的思考回路直接被打斷了。
大腦宕機了。
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聰明的李啟消失了,凡人就是凡人,沒辦法主動掐滅自己的念頭。
驚喜逢情種,渾如伴蜜於糖,也不嘗欺香翠幌,也不管扯破羅裳——
隻是,等他扯開外罩,看見內裡的時候,才重新恢複理智。
為什麼看見這個會恢複理智?
因為,雖然沈水碧自己捂著臉,一言不發,她的內襯上卻寫著四個字。
‘莫急,莫急’。
這下他明白為什麼要換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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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撥雲撩,重整藍橋之會。
星啟月約,幸逢巫楚之緣。
鶴入風巢,始合關雎之好。
龍遊狡窟,豈無雲雨之私?
路程中自不必多說。
等到了第二天,李啟衣衫整潔,商討著未來之事。
李啟坐在桌前,抱著沈水碧說道:“此次行事匆忙,許多東西未曾準備,也不曾有師長之命,媒妁之言,但事急從權,也無其他辦法,待到百年之後,我定然會讓老師去給羅浮娘娘上門補上,那時候有師長在,再行婚禮。”
“嗯……”沈水碧隻是點頭。
她現在是兔子模樣,穿著適合兔子身體的小裙子。
自從昨天之後,她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把自己團成一團鎖起來,而且也不再說話,最多嗯嗯兩句。
可能她的勇氣和臉皮已經用光了,現在沒臉見人了,隻能變兔子逃避現實。
李啟卻神清氣爽,心中再無疑慮,之前那些悶火都消散了,心境開闊。
人生已經沒有遺憾了,接著去唐國留學,見識一下真正的人道吧。
李啟覺得自己現在隻需要儘情的追逐自己最初,最有熱情的目標就行了。
日子就該這樣啊,整天苦大仇深,那是畜生過的日子啊。
就在此時,下方的大鵬突然停了。
聲音傳來:
“公子,長安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