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鐵軍的葬禮,依照本人遺願,應是一切從簡。
然而,聯軍元帥的葬禮,縱使從簡,依然有著超乎常人想象的規格。
這一天清晨,在他最終隕落的地方,靈山以西的山壘要塞前,數以十萬計的軍人齊聚。
除了親臨戰陣的那十萬人外,還有奮鬥於後方,未能親眼見證元帥獨鬥真仙的將士們,也力爭前來。常駐南鄉的定荒軍幾乎悉數到場,其餘國家的聯軍部隊也紛紛派出了代表。
起初,安排葬禮的鹿悠悠並不希望場麵搞得如此宏大,然而將士們的心願也很難違逆。所以在簡單的交涉後,她就臨時改變了主意,允許了一切誌願前來者的到場出席。
最終,當日複一日升起的太陽,終於緩緩爬升,越過靈山的山頭,將金色的光芒投向大地時,被朝陽染色的軍人,已有超過三十萬。
三十萬人的協調調度是個極其複雜的工作,但仙盟各國在此事上卻表現出了非常的高效。短短兩天時間,三十萬大軍便有條不紊,齊齊整整地矗立在要塞前,默然見證著元帥關鐵軍在仙盟的最後一步。
主持葬禮的是祝望國主鹿悠悠,她並沒有準備什麼長篇大論,也沒有刻意渲染氣氛的儀式。因為當儀式開始時,她站在要塞頂上,俯瞰大地,看到的已是三十萬張或悲戚、或慚愧……卻無不戰意昂揚的臉。
無需任何上位者的言語鼓動,因為將士們從沒有動搖鬥誌。也無需長篇累牘去贅述關鐵軍生前的功績,因為作為聯軍元帥,他的功績早就無人不知。
他的隕落,是仙盟拓荒來所遭受的最沉重的一擊,完全出乎預料的一擊。
茸城啟程西行之前,仙盟百國早就多次召集專家,集思廣益,推演戰局。然而哪怕在最悲觀的推演中,仙盟也不曾在開戰的第一個月,就痛失了自家的元帥——一般來說,局麵若是糜爛到堂堂仙盟連自家元帥都保不住,那麼整個仙盟的存在也都岌岌可危了。
事實上,和真仙白澄這一戰,仙盟所蒙受的實際戰損並不算特彆慘烈,事後統計上來的傷亡數字幾乎是微乎其微。白澄的彆離荒毒專破情感姻緣,卻沒有多少實在的殺傷力。而隨著荒毒的主人早早被凝淵聖劍斬落,彌漫在前線的荒毒也自然消散……若非關鐵軍最終透支過甚而無奈隕落,那麼這場仙盟的定荒之戰,幾乎可以說是完勝收場。
但終歸,仙盟並沒能取得完勝,聯軍失去了自家的元帥,凝淵閣失去了寶貴的持劍人。關鐵軍的隕落,實質上是他在以一己之力,背負成百上千人的犧牲。
代價,實在不可謂不沉重。以至於那些對茸城拓荒一事過於狂熱的人們,再次遭到了迎頭重擊,不得不回歸理性。
拓荒絕非兒戲,無論仙盟為此投入多少人力物力,無論那些教授、參謀們規劃出了怎樣萬無一失的局麵,失敗都隨時可能降臨。一如兩年多前那場餘波至今都沒能完全消化掉的茸城荒亂……
真仙白澄,是拓荒西行以來,仙盟遇到的最可怕的對手,真仙的修為隻是其一……她視定荒結界如無物,僅憑一具化身便能自由出入,更能在大律法的層層包裹下散布彆離荒毒。這些完全打破常理與規則的事,幾乎摧毀了仙盟定荒的理論基石。
所幸白澄隻是天之左四州絕無僅有的孤例,所幸這個孤例在荒毒全麵爆發之前,就亡於元帥劍下。
西行拓荒最為艱難的一關,仙盟終歸是有驚無險地度了過去。
這一戰無疑是慘勝,但慘勝也是勝利。因此在關鐵軍的葬禮上,鹿悠悠也簡單表彰了參與圍殺真仙的所有人。
諷刺的是,王洛也赫然在列。
對此,無論王洛還是鹿悠悠,都心懷微妙……但圍殺白澄的整個布局是仙盟高層悉數知曉的,為了能順利動員仙盟百國的十萬聯軍在一夕間抵達各個要害位置,鹿悠悠自然要將全盤計劃,以及計劃的結果及時知會給百國國主。
所以,王洛那布局南鄉的神來之筆,自然也為人所知。作為此戰的另一大功臣,他沒有理由不出席現場。
隻是,站在高高的要塞頂層,感受著空氣中仍未散去的聖劍寒芒的刺感,王洛心中的諷刺感幾乎要滿溢而出。
作為親手在完美的布局上劃出破口的凶手,王洛卻在同時承受著腳下數十萬人的敬仰與謝意。
這種荒謬感,實在不能獨自消受,所以王洛很快就做了分享。
“……師姐,談談感想?”
然而意識世界中,白澄卻不置一詞,似是不屑,也似是不能。明明是她主動提出想來觀禮,然而事到臨頭卻儼然退縮了。
王洛也不催促,隻是帶著心中的諷刺,任由鹿悠悠一步步推進流程。
在簡短的開場白和追悼辭後,便來到了葬禮的關鍵環節。
由鹿悠悠親自出手,將關鐵軍的遺體葬在靈山護山紙人之中……這在王洛看來是相當巧妙的一環。
對於知曉內情的人而言,將活人的魂魄、身軀送入紙人的過程,其實是一個煉化、封印的過程。舊仙曆時代,唯有犯下滔天大罪之人,才會被執以此酷刑……儘管這也是出於關鐵軍本人的遺願,卻實在不方便將真相公之於眾。
所以,鹿悠悠是以一種光耀奪目的方式來主持煉化的。她不但將煉化儀式修飾為關鐵軍的葬禮,更在煉化過程中,佐以大量華麗虛浮的光影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