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告彆(2 / 2)

全球高考 木蘇裡 9649 字 3個月前

這是一圈防禦。

不過真正攔住遊惑腳步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那幾位忽然出現的人,更準確地說,是其中某一個人。

那是一個高瘦的女人,臉色總是顯出病態的蒼白,即便如此,她依然很漂亮。

不是豔麗,而是淩厲又冷淡的漂亮。

她有著和遊惑相似的眼睛,看人的時候總含著淡漠的光,好像永遠不會熱烈起來。

此刻,她正轉過身來,用那樣一雙眼睛看著遊惑。

她在打量,就好像她真的活著一樣。

遊惑釘在原地。

對上她目光的刹那,他的心臟跳得很重,血液在脈絡裡翻滾。越是這樣,他的臉色越是一片冷白。

他從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在這種場景下再見到這個生他養他的人。

曾經長達十一年的時間裡,他們生活在一起,卻並不比外人親近。那麼,時隔更長的時間相見,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樣的對話?

你長大了。

還認得我嗎?

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正常母子見麵會說什麼?遊惑對此非常生疏,但他想,無非是這些吧。

主控台邊的女人掃量一圈,目光落在遊惑拎著的金屬炮筒上,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她說:“兒子,你要毀掉這裡嗎?”

遊惑忽然覺得有點荒謬。

心臟和血液在這一刻驟然冷卻,他終於平靜下來。

他以為至少會有個開場白,寒暄問候或是彆的什麼。但他轉念一想,這確實是他母親的風格,按照重要程度理智地排好序,然後直奔主題,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他看著對方,半晌之後反問道:“這裡不能毀麼?”

“不是不能,是覺得有點可惜。”

女人的眼珠也是淺棕色,說話的聲音緩而平。這樣的人似乎天生具有說服力,好像她所說的才是最為理性的。

“這個係統投注了很多人的心血,活著的,還有像我們幾個一樣已故的。前後耗費了很多年,人力物力還有最先進的技術都在裡麵,毀掉就是白費了。”她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你可能會覺得,我借助係統而存在,害怕消失才會說這樣的話。其實不是,就連外麵的那些人,那些一直跟係統較勁的人如果知道係統徹底被毀,也會覺得心疼和可惜。你相信嗎?如果可以,他們可能更傾向於關停,而不是毀滅。”

遊惑朝背後偏了一下頭,說:“這話真假不論,你們先去問問外麵那四千多人,他們覺不覺得可惜。或者去問那些還在考場裡為了活下來拚命的人,毀掉這裡他們會不會覺得心疼可惜。還有一群人其實最該問,但他們已經死了,死在各個考場裡,你們要不試著去溝通一下?溝通完了再來跟我說該不該毀掉這裡。”

女人很久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遊惑,不知是無話反駁還是什麼。

半晌後,她開口說:“兒子,你在生氣。”

“你小時候很少會這樣生氣,也很少會說這麼長的話。”她似乎在回憶,語氣居然有了一絲溫和的痕跡。

遊惑唇角平直,冷淡地看著她,但沒有立刻打斷。

“你那時候大概這麼高?”她在腰際比劃了一下,“很小,我有時候會覺得生命挺神奇的,這麼一個小孩,是我的兒子。你很安靜,不愛說話,不像其他小孩一樣問蠢笨幼稚的問題,不會胡攪蠻纏,沒有太激烈的情緒。我想象過你長大會是什麼樣子,我想應該不會有其他成年人的毛病。”

“很多人一輩子都陷在各種世俗的坑洞裡,饑飽之類的也就罷了,還有一些很虛無的東西,愛恨□□……這些總會讓人變得不夠理性,情緒明顯,有時候甚至醜態畢露。我那時候想,你長大了一定不會是這樣。”

她再一次打量這遊惑,說:“你看上去跟我想象得差不多,我很——”

遊惑終於還是打斷了她:“你有點誤會。”

“什麼?”女人一愣。

遊惑說得冷淡:“愛恨□□……你說的那些我都有,跟你想象的差很多。”

對方沉默下來,病態的臉色讓她顯得不通情理。她從回憶中抽離,平靜地問:“是什麼影響了你?你這些年在這裡碰到的某些事、某些人麼?”

遊惑沒說話,也許是懶得說什麼。但她知道自己說對了。

“可是……很可笑不是嗎?這些都不是真的啊。”

遊惑眉心擰了起來:“什麼意思?”

她說:“這個係統的設計原理,就是借由磁場和腦波構造出來的世界,當然,你的一舉一動依然牽著大腦,動用的神經幾乎是一樣的,所以篩選和訓練的目的完全能夠達到,但這並不是真實啊。我在這裡呆了很久了,雖然不像係統一樣無處不在,但也知道很多事情。即便後來係統失控,不小心誤拉進來那麼多考生,也都是這種情況。真正的他們可能正躺在某家醫院的病床上,休克、昏迷或是彆的什麼,並不是死亡。”

“你所看到的那些,經曆的那些,認識的人,做過的事……都不過是大腦在係統中投照的虛影而已,為什麼要為這些虛影陷入世俗,為虛影生氣呢?這些能算真實嗎?”她說,“都是假的。”

“幕布”圍繞的空間陷入一片死寂,她看著遊惑的臉,像在努力感知他的情緒。但很可惜,她失敗了,隻能靠猜。

她說:“很難接受是嗎?”

遊惑搖了搖頭,他說:“我隻是在想,我跟你對於真實的定義可能不太一樣。”

她問:“怎麼不一樣?”

遊惑平靜地說:“我知道我經曆過這些,這就是真實。”

說完他垂下目光,利落地調整著武器的栓閥,然後冷靜地抬起了炮管。

“我知道你十多年前已經去世了,葬禮我跪了全程,現在的你隻是係統存留的殘影。現在這個地方,你們是虛影,我才是真實。外麵有等我的人,他也是真實。”

遊惑抬起眼,隔著冰冷單調的金屬台、幾步之遙的空間以及十數年的時間,對那個跟他麵容相似的人說:“小時候的事情太久了,你去世的那天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記不清了。就當這次見麵是一個機會,我認真跟你告個彆。”

“你可能沒什麼興趣知道,但我還是說一下。你弟弟過得很好,我也很好,我們關係還不錯。”

曾經某個極偶爾的瞬間,遊惑有想過,如果時間倒流回到十幾年前,他再見一次自己的母親,會對她說點什麼。

他以為自己會問個原因,問她為什麼會做那些事,為什麼要占用他的眼睛,有沒有一瞬間覺得後悔。

但真正見到的一刻,他發現自己比想象的冷靜得多,並沒有執泥於這些。

她生下他,養大他,卻並不太喜歡他。

這個事實其實沒那麼難接受。

“就這樣吧。”遊惑說。

主控中心損毀度已經達到98%,離結束最多不過五分鐘。

他眯起眼,將炮口對準了主控台。

那一秒,炸裂聲突然響起,接連的炮火從身後某處飛來,悉數落在遊惑瞄準的地方。

“幕布”發出滋滋響聲,閃動了幾下,倏然消失。

遊惑轉過頭,就見秦究把炮筒從肩上卸下,拎著長管跨過台階走上來。

主控台邊的女人下意識問道:“你是誰?”

秦究搭著遊惑的肩膀,對那個即將消失的虛影說:“抱歉,來得早了一點,聽到了你們一些對話。我叫秦究,我來找我的真實。”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主控中心開始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