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狸很照顧慶崇。
一方麵, 這是她作為天衍宗長老的責任;一方麵,慶崇也確實非常可憐。
但是在哭得眼睛紅腫的慶崇提出來想要去望仙山住的時候,薑狸笑眯眯地轉移了話題,四兩撥千斤就拒絕了, 將他暫時安置在了明鏡齋。
薑狸已經不會像是從前那樣忽視小徒弟的意見了。她現在把徒弟當做家庭的一份子去看待。在明知道徒弟有極強的領地意識的情況下, 她是不可能帶慶崇回望仙山的。
隻不過,這樣做就很麻煩了。
至少, 因為要多照看一個人, 薑狸回望仙山的時間越來越晚了。
第一天晚上, 徒弟在望仙山等到了半夜, 薑狸才回來。
徒弟聽著外麵細微的一聲吱呀,還有很輕的腳步聲。
他問她:“師尊,怎麼樣了?”
薑狸隔著窗戶歎口氣,語氣裡充滿了對待慶崇的可惜。
少年垂下了眼睛。
他知道, 慶崇現在剛剛失去了自己的師尊, 他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嫉妒和介意, 就會顯得既沒有同情心、又很不得體。還會讓師尊覺得他小心眼。
於是他隔著窗戶,體貼地表達了同情, 然後催促師尊回去睡覺。
第二天早上。
徒弟起來給師尊準備了早餐, 目送打著哈欠的師尊離開。
他看著師尊又折返回來, 揣走了一枚茶葉蛋。
師尊說給慶崇的。
徒弟:“是麼?那祝師弟用餐愉快。”
勾曳實在是忍不住了。
勾曳:彆笑了。
勾曳:我害怕。
等到下午,徒弟來明鏡齋幫忙。
他貼心地建議師尊今天可以早點回家睡覺。
薑狸停頓了片刻, 無奈道:“可是慶崇說,他晚上怕黑睡不著。”
怕黑?
沒記錯的話, 慶崇和他的年紀差不多。
徒弟麵不改色:“是麼?師尊,那我去陪他。”
薑狸猶豫:“可是我聽人說,慶崇他晚上在明鏡齋偷偷哭。”
徒弟微笑:
“沒事, 師尊,我會安慰他的。”
“師尊,你還信不過我麼?”
薑狸還想要說什麼。
但是徒弟已經大步朝著明鏡齋後院走去了。
——再不走,勾曳劍都要被他捏碎了。
薑狸探頭看了一下徒弟離去的背影。
她莫名其妙感覺到了一股殺氣。
徒弟不會把人家嚇得睡不著覺吧?
……
徒弟猛地推開了門,看見了蹺著二郎腿的慶崇。
他盯著慶崇那蹺著的腿看了一會兒。
直到慶崇被嚇得把腿放了下來。
玉浮生有種直覺,慶崇不是個好東西。
但是勾曳劍卻在他的心裡嘎嘎大笑:搶你師尊,就不是好東西?
玉浮生冷冷道:閉嘴。
徒弟的心中咕嚕嚕地冒著惡毒的想法,上下打量著眼前的人。
慶崇被他看得害怕。
玉浮生收回了視線,淡淡道:“沒事。”
“你睡吧,我守著你。”
過了一會兒,他又漫不經心地提起:
“你很喜歡哭麼?”
“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一個人,要更加堅強才是。”
……
特意路過的薑狸聽見了這句話。
頓時欣慰至極:真的是個體貼又溫柔的好徒兒。
但是她沒有注意到,徒弟看見她的影子消失後就安靜了下來。
他拷問著自己。
慶崇長得很清秀,受驚的時候,眼睛紅通通的,容易惹長輩們心疼。
——不像他,的確長得有點凶神惡煞的。
畢竟,他是一隻白虎,小時候還有點惹人憐惜,長大了就再也和可憐挨不上邊了。
慶崇會哭會裝柔弱。
——不像他,裝不出那副可憐相。
讓白虎掉兩滴眼淚,倒不如把它殺了、流乾淨渾身的血。
他不能在師尊麵前表現出來不滿。
因為慶崇的確亟需關照。
他的這種介意就像是嫉妒乞丐手裡唯一一枚銅板那樣的卑鄙、小氣。
春日夜晚,桃花安靜地飄落。
他看著明鏡齋的正堂裡,那個倒映在窗前的側影。
抱著劍注視著她的影子,就這樣看了整整一夜。
第三天。
下午,結束了練劍後,鈴官追了上來:
“浮生浮生,你是不是快要當師兄了?”
“我聽說,我師尊有意讓薑狸師叔接手慶崇誒。”
正在擦劍的玉浮生的手一頓。
他很平靜地說:“師尊不會收他為徒的。”
鈴官撓撓頭,“是麼?”
在玉浮生的心中,師尊照顧那個慶崇,隻是事急從權,暫時關照。
畢竟師尊心軟、脾氣又好,總是會對外麵的阿貓阿狗有著豐富的同情心。
說白了,不過是看慶崇可憐。
在他的心裡,師尊是不會有第二個徒弟的。
就像是望仙山永遠隻有兩個人一樣。
師尊隻是暫時把目光投向了彆人,過幾天就會和從前一樣了。
少年這樣想著,仔仔細細地擦著勾曳的劍身。
勾曳劍卻突然笑出了聲:
一開始,你師尊不也是看你可憐麼?
你不也是她一時好心撿回來的阿貓阿狗麼?
“……”
白虎的碧綠獸瞳猛地縮成了針眼大小。
虎牙尖銳地探出。
少年看著自己的劍,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