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徒弟抱著個小碗看上去很奇怪,還怪可憐的。
薑狸想了想,把鍋遞給了徒弟,讓徒弟先湊合用。
徒弟:“……”
小板凳也不夠大了。
小板凳對於徒弟而言有點局促,兩隻大長腿都沒有地方放,像是一隻被迫屈在小角落裡的大型野獸。
徒弟當然不是一天就變大了,而是之前都能湊合,他又很樸素,什麼都不挑。碗小了就多吃兩碗,板凳小了就站著。
出去半年後再回來,就能夠很明顯看出來差異了。
薑狸感歎:養老虎可真占地方啊。
她去了山下,重新訂了一套大尺寸的家具。
……
新的一年回到了望仙山後,和從前也沒有什麼不同。除了師尊天天帶著木工在望仙山叮叮當當打新家具外,生活一切照舊。
隻是在四月份,發生了一件事。
山下的集市裡出現了據說是從合歡宗流出來的雙修功法《風月錄》,有人渾水摸魚把這些功法塞進了藏書閣。一群弟子從藏書閣裡浩如煙海的枯燥功法當中,突然翻出來了一本活色生香的《風月錄》,頓時交頭接耳,爭相傳閱。
玉浮生回來後,很快就有師弟想要來討好他,說有什麼新奇的功法。他微微蹙眉,警告他們不要去練什麼歪門邪道。
自從上次教訓了慶崇之後,這群新進來的弟子們依稀聽到了一些風聲,都有點怕玉浮生師兄,於是很快就訕訕地走開了。但是鈴官卻被勾起了興趣。
一串竊竊私語帶著好奇、揶揄的笑聲傳了過來。
玉浮生翻過了一頁。他一直在尋找上古邪劍的來曆,隨著他越來越強,勾曳劍上的鬼氣也就越來越濃重,隻是上古的典籍浩如煙海,很難找到有效的信息。
他經常在這裡一翻就是一整個下午。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其他弟子都已經走乾淨了。
藏書閣的已經點上了燈。
路過那本合歡宗秘法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他停了一下。
……
天衍宗是名門正派,講究清心寡欲。弟子們也被明令禁止修行邪法,而合歡宗的功法大多是采補之術、有傷天和的。
很快,這件事就被藏書閣的管事發現,告到了靈犀長老那裡。
幾乎大半個宗門的弟子都被罰去了刑堂反省。
因為個個好奇心都很重,所以幾乎人人都看過。
薑狸打算和其他長老一起去刑堂看看。隻不過彆的長老是去痛心疾首的,薑狸則是打算過去看熱鬨的。
尤其是她聽說靈犀長老那邊的弟子全軍覆沒,徒弟很可能也在其中——要知道,徒弟從小就懂事穩重,從未犯過錯。
結果薑狸來到了刑堂,在一堆跪著的弟子當中沒有看見小徒弟,一抬頭,才發現徒弟抱著劍,是唯一一個站著的。
那架勢,顯然不是被罰的那一個,而是幫靈犀長老罰人的那個。
薑狸看不到徒弟的熱鬨,還有點小失望。
隻是,在師徒倆回家的路上。
薑狸問徒弟到底看了沒?
徒弟很平靜道:
“沒被罰,自然是沒有犯錯。”
——他當然看了。
隻是沒有那麼蠢,還能被抓個正著。
薑狸驚訝於徒弟的回答。
徒弟竟然也看了。
她第一反應是不可能,但是回過神來,她又突然間意識到:這個年紀的少年誰沒有好奇心呢?她又什麼都沒有教過他,不好奇才比較奇怪。
回去的路上,薑狸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在這方麵的粗心。
徒弟已經十七歲了,而她好像漏了教育中的重要一環。
因為一直被她養大,身邊沒有特彆親近的男性長輩,薑狸也不會想起來和徒弟講一些青春期的生理變化。
可是這件事很重要。就像是很多小姑娘生理期會以為自己來初潮是絕症一樣,是很必要的一堂課。
她發了愁。
等到和徒弟回到了望仙山,她揣著手手望了好久的天。
終於打算開口了:
“徒弟,就是,你之前有沒有遇見一些不好告訴師尊的小煩惱?”
徒弟停了下來,低頭看著師尊。
他一開始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讓師尊難以啟齒。
但是聽薑狸說了一會兒,徒弟隱約意識到了她是要說什麼。
聯係一下之前發生的《風月錄》之事,其實並不難猜。
他立馬轉過了身。
泰山崩於前都能麵不改色的人,竟然不敢繼續聽下去。
他偏過頭,匆匆打斷了她:
“薑狸,我不想聽。”
“你不要和我說這個。”
薑狸沒有注意到,徒弟騰得燒紅的耳朵。
他不敢看她,隻能匆匆地朝著自己房間走去,把門一下給關上了。
幾乎是落荒而逃。
他抱著劍靠在了門板上,垂著漂亮的眸子,那張一貫麵無表情的臉此時一陣陣發燒。
薑狸敲了敲門:“徒弟?”
好一會兒,裡麵才有聲音傳來:“薑狸,我真的不想聽。”
薑狸想了想:“那好吧,如果你有什麼……”
徒弟深呼吸一口氣:“沒有。”
勾曳劍噗嗤笑出了聲。
他讓勾曳劍閉嘴。
……
一個“本來無一物”,所以大大方方;
一個“偏偏惹塵埃”,所以難以啟齒、心有波瀾,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
薑狸心無旁騖,問得自然。她甚至認為這件事就像是小虎崽一開始發現自己聲音變難聽了一樣,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從前上學的時候,師長也會上生理健康課,就算是在天衍宗,其他的長老也會教弟子們這些事,隻是因為薑狸太粗心,忘記了這件事而已。
就像是小時候的小虎崽認為師尊沒有性彆一樣,薑狸也是如此。修士的時間觀念是非常淡薄的,在薑狸的心裡,放逐之地的事情就好像發生在三四年前一樣。小虎崽還是小虎崽。
——然而,其實已經過去了十幾年。
她不是察覺不到徒弟的變化,而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很難轉變。
第二天,薑狸也不再提這件事了,徒弟莫名鬆了一口氣。
她這麼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個小小的問題,竟然逼得這隻白虎如臨大敵,前世那個堪稱大魔王的反派,竟一時間連和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本以為這事就此終結了。
這天下午,靈犀長老把他叫了過去。
——靈犀長老語重心長地和他聊了半個時辰“成長的煩惱”。
徒弟深呼吸了一口氣。
是的,薑狸認為小徒弟是因為害羞,換個同性的長輩就不會害羞了。修士們因為修煉道法的緣故,對於這種事情的接受度也很良好,靈犀長老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委托。
薑狸覺得靈犀長老很靠譜又耐心,這事情一定辦得很妥帖。
薑狸回來之後,沒看見徒弟,叫了一聲“小徒弟?”
她聽見了嘩啦啦的水聲。
“吱呀”一聲,剛剛沐浴完的徒弟靠在了門邊上陰惻惻地看著她。
少年個子很高、肌肉流暢,他咬住了束帶將一頭黑發用手指簡單一梳,就朝著薑狸走過來。
他的身體不是養尊處優的潔白如玉,而是有著小時候留下的刀疤、鞭痕,但是這些完全不影響美感。
虎族流暢的肌肉有著強悍的爆發力,就算是變成了人形,仍然保留著虎族的原始獸性,這讓他此時看上去攻擊性極強。
徒弟停在她麵前,很平靜道:
“薑狸,你是不是去找靈犀長老了?”
那平靜的語氣下,卻仿佛暗藏著波濤洶湧。他已經長得很高了,陰影已經可以完全籠罩住她。他不是個小孩,而是一個快要長成青年的雄性。而且比起人族,虎族更加凶猛、攻擊性更加強。
少年壓下來的漂亮眉弓和那雙鬼氣森森的碧綠色眸子,在盯著人的時候很有侵略性。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徒弟:那種感覺就像是隻乖巧老實的小貓咪,突然間在你眼前變成了一隻龐然大物。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往前一步,幾乎是步步緊逼,直到把她逼到了牆角。
徒弟微笑:
“你想要教我什麼?”
“來,薑狸,你現在教。”
薑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