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2 / 2)

康叔明白了。

商家潑天富貴,不是誰都想承受的,他怕應隱望而卻步,更怕溫有宜不喜她明星的身份,所以他藏著掖著,做一百種準備上一百道保險,隻想等萬策齊全時再見麵。

但既然應隱不喜歡他,那麼這些疑慮、謹慎、投鼠忌器都顯得多餘了。

見一麵,暫時了了溫有宜的擔心,餘事都休提。

“但是依我看……”康叔遲疑著,“應小姐明明對你有意的。”

“我今天提了,說我鐘意她。”

左右也沒人說,商邵當成逸事講給身邊唯一的長輩聽,唇角噙著散漫而解嘲的笑意。

“那她……”

“她不要。”

商邵仔細思索應隱那時候的反應。

其實,他看得一清二楚,也記得一清二楚。但那些畫麵被他快速地封存在腦中,不敢細看。

到如今,他懷著對自己近乎殘忍的冷酷,一幀一幀地回憶,一字一字地思忖。

“她看上去被我嚇到了。”商邵轉過臉,對康叔勾了勾唇:“怕得厲害。說,隻要我一點逢場作戲的喜歡,懇請我不要真的喜歡她。”

康叔心中劇慟。

他跟他妻子是丁克,三十六年來,他把商邵當兒子看待。

“康叔。”他叫他一聲。

“不然還是算了。”他垂眸,說,“一年以後,找個人聯姻。”

“Leo!”林存康欲言又止。

商邵又笑了一聲:“有煙嗎?給我一根。”

鴉青色的夜空下,他的身形看著消瘦。今天月色也不明亮,潮氣彌漫上天空,形成絲絲縷縷的雲。

商邵指尖掐著煙管,幾乎快把它掐斷了,才垂下臉,笑著搖了搖頭,將煙抿入唇中。

“你在想什麼?”康叔問。

“我在想,她這麼喜歡錢,也不能順帶喜歡我,可見我確實不怎麼樣。”

“Leo,你明知道不是這樣的。”康叔斬釘截鐵地說:“想嫁給你的人很多,但是緣份不可以強求,你跟她還有一年時間,萬一呢?”

“其實她拒絕我的時候,我就該提出終止合約的。”商邵冷靜地說:“但我舍不得。”

“那就留住她。”

“你知道我不是強人所難的人,之前多多少少,我覺得她喜歡我,也許畏懼多一點,崇敬多一點,但多多少少也有一點喜歡。”

商邵撣了撣煙灰:“其實,作為繼承人,我想找一個自己愛的人結婚,多少有點自私任性。商檠業不說,是因為他沒有資格說,畢竟他跟小溫是真心相愛。但這種婚姻,在我們這種圈子裡有多珍稀,你也知道。我給了自己十六年,是時候了。”

“怎麼會難得?二少爺和柯嶼,同性相戀,董事長和夫人也沒有拆散,三小姐和她男朋友……”康叔絞儘腦汁,想找一點擁有說服力的例子。

“他們是他們,長子是長子。我繼承的東西和責任,總要平衡,不能既要,又要。何況,繼承人不好當,繼承人的老婆就好當?說實在的,康叔,一想到哪個女人將來要嫁給我,我也很為她惋惜。”

“你跟應小姐還沒到這一步,你不需要想這麼遠,你可以擁有一段純粹的、單純的戀愛的,Leo,為什麼總是要未雨綢繆?”

商邵點點頭:“我今天問了她一個問題,問她將來婚後,願不願意當我的情人。”

“這不是你的風格。”

“你知道這句話裡麵,就算九十九分是為了試探,剩餘的一分,也是真的。我自己知道,我確實動過這種自私的念頭,養在外麵,生孩子,一年幾個億地養著,無所謂,我養得起,她想要什麼我都能給她,遠比當一個未來的商家主母,被架在台前微笑端莊要自在得多,自由得多。”

林存康深深地呼吸。他為商邵竟然能動過這種念頭而心驚。

“商家沒有這種傳統,商家幾代人,都沒有這樣的傳統。”他加重強調。

養外室、生私生子,是一個大家族開始走向衰敗的源頭,抑或征兆。家和萬事興,對婚姻和家庭的忠誠,是商家代代相傳、刻在骨子裡的理念和教養,更是樸實的祖訓。

“我知道,我隻是有那麼一瞬間,非常卑鄙地想過。康叔,想一想不犯法,二十四小時當正人君子,有一秒鐘的心猿意馬,就當獎賞。但是,也隻能到這裡了。”

商邵撚滅煙:“唔該嗮,多謝你聽我談心。”

“你去哪?”康叔對著他背影喊。

商邵的背影已快融入夜色,沒回頭,隻是半抬起手,揚了揚兩指頭。

“劃會船。”

康叔忘了,他也忘了,今天把人帶回來,原本是要好好道歉的,為之前的借錢、莊緹文身份的隱瞞,還有過去五天的沒有去哄她的遲鈍。為了哄人,他費了一點心思。

這點心思現如今放在次臥的茶幾上。

應隱在沙發上坐下,看著麵前小小的扭蛋機。

那扭蛋機真的很袖珍,但精致,精致得像八音盒,透明玻璃罩中,一顆顆扭蛋親密挨在一起,琉璃色,在水晶等下反射著細碎的光。

應隱也沒洗澡,看著扭蛋機笑,笑了半天,並起雙膝,將臉埋了進去。

他還記得她一不開心就會玩扭蛋。

小時候玩不起,長大了才玩,是時過境遷的補償,遲到的撫慰。

如果他現在在這裡,會不會倜儻地站在一旁,單手插兜,紳士地問一句:“應小姐,聽說玩扭蛋,能讓你開心起來?”

應隱不知道是笑還是哭,臉上是笑的,眼眶卻很濕潤。

她伸出手指,撥了撥那上麵的發條。

傳來一陣機括轉動聲,嗑噠一聲,小小的洞口,滾下一枚琉璃圓球。

應隱撿起,盤腿坐在沙發上,深吸一口氣,滿麵微笑地將它轉開。

一枚鴿血紅的寶石,沉甸甸地落在她腿間。

方形的,大約有5克拉,太正的紅色,就算在佳士得,也是佳品。

應隱的笑容怔住,掂在指尖,對著水晶吊燈的燈輝看著。

那切割的邊角,折射碎光晃人眼。

她傾身,將它放在茶幾上,又扭出一枚。

黃色的梨形鑽。

粉色的冰糖鑽。

祖母綠的圓鑽。

剔透的透明鑽。

……

她轉著,拆著,一枚接一枚,一顆接一顆,在黑色茶幾上,五顏六色地排成一行,兩行,方陣。

啪嗒一下,一滴眼淚落上去,暈開,與這些寶石格格不入。

應隱跪坐到地毯上,又哭又笑,緊緊抿著的唇裡流滿眼淚。

不知道開到第幾顆時,一枚藍寶石落了出來。

是戒指。

被鑲嵌四周的透明鑽石托著,如眾星拱月。

應隱猝不及防,呼吸止住,心口一片冰冷,眼眶卻越來越熱。

她終於再難控製,狼狽地嗚咽一聲,哭出聲來。

這是他帶她買的第一枚戒指,他用這枚戒指留住了他們的那個夜晚,用這枚戒指從宋時璋護住了她,用這枚戒指強行續寫了他們的之後。

她賭氣地還給了他。

他說他丟了,她不要的東西,他也絕不會留著。

可是它現在出現在這裡,熠熠生輝,華貴純美,像海洋的一滴眼淚。

應隱鬼使神差地將手指套入,垂著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但她的眼淚太多了,眨也是淚,不眨也是淚。

下一秒,房內身影跌撞。

她蹲坐太久,腿那麼麻,跌跌撞撞,踢到茶幾一腳,臉色痛得一邊,但腳步並未停下。

從二樓奔下,如夜風奔襲,急切溫柔。

康叔正撐開一把傘,詫異道:“應小姐,你還沒休息?”

“商先生呢?”應隱用掌心抹掉眼淚,好讓自己視線重返清晰。

“他在那邊劃船。”

“我去找他!”

“哎——”康叔沒來得及叫住她,年邁但中氣的聲音落在她身後:“要落雨了……”

外頭真滴著雨。

那夜風是暖的,雨水也是暖的,很緩慢、很稀疏地落在草木間,很久才落一滴在應隱的臉上。

她跑得飛快。

可是河道曲折,步道在花叢灌木間蜿蜒,彼此之間隔著距離,漸漸通往不同的方向。

他玩皮劃艇的習慣,是在劍橋念書時留下的,那是他獨處的時刻,不喜歡被人打擾,因此,河道單獨靜謐地掩藏在樹林間,兩側荊棘花叢盛開,泥土在雨水下鬆軟。

應隱凝神靜聽著槳板攪動水流的聲音,深一腳淺一腳地踩上灌木叢。

雨勢更大,讓她腳下變得泥濘。

她抿著唇,任由雨水淋透他,也不願意開口叫一聲。

隻要不叫他,就會在下一秒迎來轉機,看到他,遇到他,撞進他懷裡。

她跟自己打著這樣倔強的賭。

應隱從沒在這園子裡深入過這麼遠,

這裡黑黢黢的,靜悄悄,路燈很高地懸在頭頂,將灌木間的陰影照得可怕。山林間,有風聲,雨聲,以及夜晚活動的鳥叫聲。

她一個能把鬣狗聲聽成鳥叫的人,這時候是無知者無畏,是飛蛾撲火。

高山榕快有十二三米高,黃色的果子啪嗒一聲落下,正正好好砸在應隱頭頂。

“啊。”應隱痛得情不自禁叫一聲,兩手捂住頭頂,蹲下身來,一邊淋雨,一邊哭,一邊充滿委屈地揉著。

商邵猝不及防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

雨下得太大,他在半道停了船,取坡上岸,正要越過灌木去步道時,看到應隱蹲在花影樹影間。

“……應小姐?”商邵喉結滾動,有些遲疑,念她最初的稱謂。

應隱站起身,手從頭頂挪開,黯淡的燈下,她渾身濕透,滿身狼狽,臉上落滿雨水。但她用力抹一把臉,蒼白的臉上安靜著,有一股倔強,有一股堅決,有一股接受一切的平靜。

「是的,我知道前路如此,我也要去。」

商邵一句話也沒說。他們就這樣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地望著彼此。

深夜的雨,落在芭蕉和天堂鳥的葉上,劈裡啪啦地交織出夜裡混沌的一片。

雨很大,她迎著暴雨,驀地跑向他。

短短幾步,他用力、沉穩、緊固地接住。抱住她的力道,幾乎要把她的腰折斷。

應隱攀援著他的肩膀,他捧著她的臉,分不清是誰更急切,更主動。

他們不顧一切地吻上。

襯衫緊緊地貼在身上,應隱那件白色的,幾乎成透明。

商邵不僅吻她的唇,也吻她的額,吻她的眼,吻她的頜麵,吻她的頸。他的吻比雨點落得更密集。

應隱解他襯衣的扣子,自領口至下,黑色領帶被她抽走,落在灌木上。

她自己又能整齊到哪裡去,櫻粉色的胸衣一半露在外麵。

“應隱,說你喜歡我。”商邵折著她腰,眉宇間全是雨水,雙眸中風雨如晦,“說你鐘意我。”

“我鐘意你。”應隱一開口就帶著哭腔和鼻音,她大聲說:“我鐘意你,商先生,我喜歡你,我很喜歡、很喜歡你,比你喜歡我更早地喜歡你,我想跟你交往,我想被你喜歡,被你親吻,被你珍重,我想維港的煙花是你為我而放,我喜歡你,喜歡到害怕你喜歡我。如果你也喜歡我,我要怎麼辦?”

她幾乎是號啕大哭,兩手無力地揪著他的領口,“我已經這樣了,如果你也喜歡我,我要怎麼辦?”

商邵摟著她的手臂緊了又緊,幾乎將她一副骨頭摟斷。:,,.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