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1 / 2)

要重新拍那一條,不僅僅是試光的問題,還有妝容和造型也得回到尹雪青中去。

栗山一回片場,其餘人也都各就各位。本來心裡是期待著四點多收工喝酒的,突然來這一遭,心裡多少有些落差。應隱早就給劇組上下準備了新年禮物,此刻喚過俊儀:“你去把那幾箱禮物送了。”

她在劇組的口碑很好,從不遲到耍大牌,拍戲敬業,請下午茶是經常的,遇上年節,禮物也絕不會少,且不分三六九等。這次進組撞上了過年了,因此香氛禮盒和糕點手信早就下了單,前些日子寄到時,劇組專門給騰了個木屋出來。

一想到這些新年禮物差點就成了道彆禮物,俊儀眼圈就紅得厲害,死命搖頭:“我不要,你彆支開我。”

應隱無奈,轉而分配給緹文,讓她找人弄,又命令俊儀:“那你帶商先生去我們屋子裡洗澡,找羅思量借一下衣服和鞋襪,他濕透了。”

俊儀還是搖頭,死死攥著她的手:“我不。”

她扭頭看了眼商邵:“商先生,你自己去,我給你鑰匙,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左轉,進去的第三間……哎呀!”頭頂冷不丁被敲了一下,俊儀眼淚汪汪看向應隱。

應隱輕輕地舒一口氣,目視著她雙眸,輕聲商量著:“商先生是客人,你幫我招待好他,好嗎?”

俊儀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們陪你去化妝間,然後我再送他過去。”

她根本不敢再讓應隱離開視線,送她過去時,一路都盯得很緊,怕她藏了什麼瞬間消失的法術。

村莊道路早已被踩泥濘,冷冽的冰雪中,漂浮著馬糞牛糞羊糞的氣味,天地夠大,氣味散了,但到底不好聞。應隱聞了這麼些日子,此刻心裡緊張起來,兩手交握在身前:“這裡條件很差……”

“還好。”

到了木屋間,妝造組已經在等了,三人站定,應隱抬眸望著他:“直升機……還走嗎?”

“走。”

應隱怔了很短的一下。心想這樣也好,不然等會怎麼拍得下去?

“去買八寶飯和煙花。”

“八、八寶飯……?”應隱目光一動,很不解。

“你下山的時候自己說的,想吃八寶飯,”商邵停頓一下:“還有,想玩仙女棒。”

“什麼?”應隱懵住,眨了下眼。

那是她半睡半醒間的夢,不是嗎?這些小孩子喜歡的東西,她怎麼可能說出口。

雪的臉頰暈開櫻的粉,商邵看著,抬起手來,在她溫熱的眼底撫了撫:“還想要什麼?”

應隱趕緊搖頭,商邵問:“年宵花要不要?年桔?”

案上擺年宵花和金佛手,門口擺年桔,都是大灣區的過年景象。每年花市,花戶們的棚子比肩接踵,將這些花木沿街擺出數千盆,以供市民挑選。不過,一地一風俗,這些東西在新疆不知好不好找?

“不要,不要不要……”應隱認真拒絕:“那些隻是我隨口說的,我冷得……”她纖長的手指點點太陽穴:“腦子出問題了……”

商邵無聲地失笑了一下,依她:“好。”

不知道為什麼,俊儀聽到這日常的幾句,遲遲沒歸位的心似船舶回港。

她帶商邵繼續向前,往她們三個女孩子睡覺的屋子走去,耳邊聽到商邵問:“這部電影要拍多久?”

“按排期是四月份殺青,之後回寧市會再補拍一些前期的戲份,預計一兩天。”俊儀回道:“不過在栗山手裡,這一切都說不準,他是磨洋工。”

“這裡的條件跟上次比,哪個更辛苦?”商邵再問。

“這裡,因為上次住酒店,好歹有正經的床,有暖氣,這裡什麼都沒有,抽水馬桶都是新裝的,太陽能出的熱水經常不夠用,每天都在吃麵片、饢和大盤雞,全是碳水,隱隱不能吃,所以我給她單獨煎雞胸肉,煮玉米。她想吃青菜,但不跟劇組說。”

“為什麼?”

“物資進山很麻煩,生活製片有背景,羅思量不太能管到他——羅思量是製片主任,總是開小灶的話,采購統籌會很麻煩,生活製片就用這個當借口,他給隱隱陪笑,伸手不打笑臉人。”俊儀簡潔又囉嗦,講話像新浪潮主義的片子,跳接得過分。她良心發現,停下來問:“商先生,你聽得懂嗎?”

商邵頷首:“繼續。”

“其餘的,就是電影上的事了。”

“比如呢。”

俊儀搖搖頭,知道分寸:“我不能說,你去問她,要是她願意說,她會自己跟你說。”

“她生病了,是嗎?”

俊儀被他這一眼看得定住,身體裡灌滿了鉛石般動彈不得,也無力說謊。

她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一切。

“一直在吃藥……”俊儀聲音弱下去:“是重度抑鬱。”

“不是雙相?”

俊儀垂著臉,搖一搖頭:“不是,她沒有發作過躁狂。她什麼時候看的醫生,我不知道……也許是她自己瞎吃。也許不是。商先生,為什麼要離開她?”她望向商邵,眼圈很紅:“你對她好殘忍。是你喜歡了彆人?還是要去結婚了。”

有一柄小錘。

有一柄小錘,隨著俊儀的字句,一下一下錘打著他的心口,令他那裡血肉模糊,軟和痛交織成血色的霧。

“是我想錯了。”商邵用最尋常的字句回答她。

俊儀的眼淚滾了下來,她也沒擦,而是摸出鑰匙,對準鎖孔插了進去,將木屋打開。

裡頭有女孩子生活的脂粉香氣。

俊儀還得把尹雪青的戲服給應隱抱去,她推開洗手間的門:“今天有太陽,有熱水,你用吧,都用光了也沒關係。你用隱隱的浴巾,疊在櫃子裡,是乾淨的。”

商邵點頭,由她指揮。

“你穿秋褲了嗎?”

商邵表露出恰到好處的求知和不解:“什麼是秋褲?”

俊儀的目光停在他腿上。

一條羊絨呢料的黑色西裝褲,高級的質感和光澤,筆挺的褲線,不知要傭人打理多久?聽康叔說,他有兩名傭人,專隻為他熨燙衣服。俊儀感歎他如此跋涉一遭後,衣著還是隨著人的體麵矜貴,卻也難免好奇:“香港也就算了,你在英國留學,冬天也不穿秋褲?就是保暖褲。”

商邵明白過來,“沒有冷到這個地步。”

“那你現在……”俊儀的目光又自下而上地移上去。他穿了黑色羊絨大衣,裡頭是西服和馬甲,自然也是高檔羊絨麵料的,最裡麵是襯衫,領帶飽滿地打著。

她不必問了,因為商先生看著確實不冷。

俊儀轉而笑起來:“你看上去,要到主席台上發言。”

商邵溫和而疏離地笑了笑:“早上走得急。”

私人飛機隨商檠業去了新加坡,要中午才回來,他是匆匆先到了寧市,再從那邊乘坐航班過來的。一切從急從簡,他隻帶了身份證件和手機,在機場想買一個充電寶時,隻從大衣皮夾裡摸出一遝港幣。那時他心神不寧,與導購大眼瞪小眼半晌,才被對方提醒:“可以支付寶。”

“沒有。”

“微信。”

商邵凝眉,如實說:“也沒有。”

平心而論,他出入任何地方,不是主辦單位負責,就是康叔和董事辦隨行陪同。他幾乎沒有自己花錢的餘地,餐廳簽單,裁縫鋪每年結賬,奢侈品店有他的預留衣架,專人專寄lookbook,康叔每月派人造訪一次,將合適的款式取走,要給誰打錢轉賬,也都是由康叔代勞。他的生活井井有條,看不到什麼錢的痕跡。

導購隻好微笑:“那麼先生,您也可以刷卡。”

於是那張處理上億額度的卡片,頭一次完成一筆私人生活化交易,顯示扣費99元。

·

俊儀預備把戲服送給應隱後,就去給他借衣服鞋襪,再拿一雙烘鞋器,好把他那雙手工巴洛克皮鞋烘乾。

“我先走了。”她打招呼,掩上門,也沒注意到商邵自始至終抄在大衣口袋裡的左手。

熱水來得還算快。劣質水管的水溫水量都很不穩定,商邵在水龍頭上研究了半天,眉頭皺得很深。

很燙。

怎麼變涼?

手指剛探入水流之下,就燙得他縮回了手。

不如用冷水。

但冷水刺骨。

溫有宜電話打過來時,他剛研究透這玄奇的出水裝置,水溫控製在溫暖偏燙,他衝洗著受傷的那隻手,看著血色由濃變淡,順著白色的陶瓷盆衝入下水道。

“阿邵,新年快樂。”溫有宜問候,身後跟著一串更熱情的,一聽就知道是商明寶他們。

“新年快樂。”商邵麵容溫和下來。

“接到你朋友了嗎?”

溫有宜問著,完全沒留意身後四個子女的眼神互動。

“什麼朋友啊,讓大哥哥年都不過了?”明寶挑挑眉。

“一定是好朋友咯。”明羨跟她唱和。

溫有宜打了她一雙女兒各一下,明卓什麼也沒說,也被雨露均沾地挨了一下。

“leo朋友有要緊事,不是要緊事,怎麼會在年三十驚動他?”溫有宜點點明寶鼻子:“不許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