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2 / 2)

婚紗是在寧市就挑好的,絲綢緞麵,有一條柔順的頭紗,是古董高定。她命俊儀找了人,親自從寧市乘飛機送至倫敦,又從倫敦驅車送來。

莊園很大,足夠她隱藏這樁純白色的秘密。

那天清晨,霧很大,彌漫在河流上。

商邵想,他是有直覺的,否則不會穿得如此恰到好處,淺藍色的西服套裝,白色襯衣,胸襟口袋裡疊一方繪有植物花色的方巾。

打著電話,他轉過小葉女貞的景觀樹,通過滿是月季的磚石步汀,看到古樸教堂的正門。

天地良心,他以為應隱是要給他生日驚喜。

因為七月三號,是他的生日。

走進教堂,隻有少數幾個本地居民在此靜思,或垂首做禱告。玫瑰花窗上透下早晨的光影。這是個晴天,聖壇上,玻璃花樽與鵝黃色的燭台散發著香氣。

牧師出來,詢問他:“先生,是否是你預定了婚禮儀式?”

商邵眉心輕蹙,帶著些禮貌和疏離的笑說:“Sorrybut……”

他的聲音,在牧師的怔色和大堂裡一聲輕輕的驚歎中止住。靜了一秒,商邵回首,在逆光中不自覺微眯了眼,看到那一條長長的通道,通向光的來處。

自清晨明亮的光中,應隱雙手拿著捧花,從白色的光處,走入商邵眼中。

現場的管弦樂團演奏起來。

是婚禮進行曲。

管弦樂這樣恢弘,讓教堂內的這份安靜顯得莊重。

應隱有一些得意,兩側唇揚得很高。踏著旋律,她一步一步走得從容、大方、莊重。

商邵看著她,明明是笑著搖了搖頭的,目光卻如此溫沉。

他連眼睛都舍不得眨。

在他的注視和兩旁的矚目中,應隱走到了他身前,咬了下唇,輕輕問:“好看嗎?”

緞麵的質地,抹胸款,在上身纏出靈動的橫褶,每一道的褶麵都泛著溫潤的珍珠似的光澤,下半身並不是常見的大拖尾,而是修身的魚尾裙,魚尾很長,在地麵拖拽出白色浪花般的一道。

很顯然,應隱是充分打扮過的,她甚至在肩窩、鎖骨和肩頭都打了高光。發髻是最簡單的低位盤發,一柄珍珠發簪作為裝飾與固定。

麵紗下,她的麵容柔美,一切的粉都掃得恰到好處。可是,她其實忘了打腮紅。

那是她雙頰因為羞澀、緊張與雀躍而生出的紅暈。

商邵勾著唇,目光慢而柔和,將她從頭到尾地看過,笑著歎了一聲。

“好看。”

他說,喉結滾了一滾,壓下那一瞬間幾乎不受控的哽咽。

她是他無與倫比的新娘。

牧師手執聖經,目光環視一圈,用英文為他們主婚。

“各位女士、先生,今天,我們歡聚於此,共同見證商邵先生,與應隱女士的婚禮。”

他眼鏡片後的雙眼,閃著善意的促狹:“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心血來潮的婚禮,但誰能說,它不令人印象深刻呢?從現在起,一對新人走入命運中,推開嶄新的門,從此在神的旨意下,獲得譬如晨曦與朝露般的純潔幸福。”

“商先生,”他轉向商邵,“你是否願意娶應隱小姐為妻,不論富貴與貧窮,疾病或健康,都與她不離不棄,承諾決心與她白首到老?”

商邵的聲音沉穩、篤定:“我願意。”

他夢裡演練過千遍。

牧師轉向應隱:“應隱小姐,你是否亦如是承諾,貧窮、疾病、世間的一切洪流,都無法將你從他身邊剝離,你將與他廝守,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

一股酸澀直衝鼻尖。應隱用力握緊了捧花,眼睫很彎:“我願意。”

牧師臉上浮出笑意,又歸斂鄭重:“請交換戒指,這是你們彼此愛與承諾的象征。”

商邵失笑,幾乎是不抱希望地問::“妹妹仔,你準備了嗎?”

應隱雙眼明亮,篤定地攤開掌心——

一隻深藍色天鵝絨的珠寶盒,十分小巧,被她掌心捂熱。

“當然。”她簡直要為自己自豪。

蓋子彈開,那裡麵前後立著兩枚婚戒,鉑金色,中間一道滿圈鑲鑽汀帶,戒圈內側,她與他的名字親密相連,寫著今天的年月日。

在牧師的注視下,他們互相為彼此戴上。

這是應隱第一次為商邵戴戒指。他的手很漂亮,這是她早就知曉的事,無名指那麼修長,戴上戒指,從此以後,專屬於她。

應隱笑了一下,捏著戒圈的指尖顫抖,鄭重而緩慢地推進去時,她滾下淚來。

“商邵。”她本能地念了聲他的名字。

“Now,youmaykissthebride。”牧師合上厚厚的、深藍色絹布封麵的聖經,對商邵頷首。

頭紗被輕柔掀起,又好好地被商邵整理至下。

他深深地凝視她,平時總是如山霧般深沉的眼中,此刻的笑意、占有欲與沉迷是如此直白。

幾乎看得應隱身體發軟。

半晌,商邵勾起唇,發出無聲的讚歎——像應隱每晚睡前所幻想過的那樣。

“你今天漂亮得像一個夢。”

他俯身,歪過臉,吻她鄭重熱烈。

鐘聲敲響,來自1390年的叮當聲莊嚴雄渾,悠揚地穿過了河流、雲層與遼闊草場。

這並非是不熱鬨的婚禮。

遠近的村民都聚集過來,請他們喝酒、跳舞,為他們撒上一重又一重的玫瑰花瓣。有關戒酒一事,似乎在這一天功敗垂成了。應隱抱著酒瓶,敲自己腦袋:“好吃虧,就應該辦完婚禮再戒。”

大概沒有新娘如她這樣喝得豪放,杜鬆子酒,馬提尼,雪利酒,苦艾酒,啤酒,各種各樣的雞尾酒。她撲在商邵懷裡,因為醉意而浮現漂亮的憨態:“你怪我嗎?”

“為什麼要怪?”商邵半扶半抱住她。

“你不覺得不夠莊重?”

“我覺得很莊重。”

“你不覺得,不鋪張?”

“有的是你鋪張的時候。”

“你不覺得……”

“應隱,”商邵扶著她肩,星空下,目光溫沉:“今天是我生日。”

“嗯?”

“寶貝,今天是我生日。”商邵再度說了一次,“你在我生日這天,跟我結婚了。”

“不是……五月?”應隱迷蒙,腦袋轉得很慢,“康叔說,是五月……多少來著?”

商邵的眼裡滿是無可奈何,卻很寵:“那是農曆。”

“……”

應隱睜著眼,就著月光看他一會兒,清醒過來,不敢置信又手足無措:“我沒準備禮物。”

她內心洶湧的自責。

“今天,所有,天氣,教堂的管弦樂,那些鮮花,這些酒,都是禮物。還有,你。”

還有什麼比在今天成婚,是更好的禮物?窮儘商邵閱儘世界的想象,他也無法幻想出一分一毫。

他的世界從此不再意興闌珊,而永遠因她斑斕、充盈。

·

因為喝得太多,應隱把他們婚禮的照片,挨個發給了親友、師長,抱著手機用語音一字一句地宣告:“我結婚啦。”

分明連站都站不穩了,但商邵根本阻擋不了。

因此第一天時,應隱宿醉醒來,看著一連串的列表,腦袋中隻有一個念頭:完了。

她甚至還給栗山發了。

栗山給她回了一封郵件,在附件中,是一段視頻。

應隱不知道是什麼,隻逐字逐句地栗山簡樸平實的信。

“小隱:

執導逾四十年,戲裡戲外,人生與生活,現實與故事,我自詡看過了很多。

我常跟演員說,夢裡不知身是客,是幸運,也是不幸。有時候,戲裡的人生是蝸牛重重的殼,你們這些演員,如此柔軟,卻要背負不屬於自己的殼,走得很緩慢。

我的內心常懷對你的愧疚,時常在想,如果他沒有來,那個新年夜會變成什麼樣。這樣的假設讓我心悸。

我從未見過你們這樣的愛情。在鏡頭後,我常常為自己的堅硬冷酷而不可思議,但在一次次注視到你們時,我又常常為自己的動容而不敢置信。

仁慈是我的敵人,但我敗給你們。又或者我該說,你們的愛情,是我的救命恩人。

這些影像,是我令蔡司在片場記錄。殺青後的第一件事,我想到的,首先是剪輯這些片段。這種衝動甚至變為一種使命感。

該在什麼時候送給你?原本該是你拿獎時。但今天,我知道它最合適。

祝:新婚快樂,恩愛白頭。”

在怔然中,應隱點開視頻。

那是他們在《雪融化是青》劇組裡的花絮。

片場裡,攝影棚下,商邵一次又一次地抱住她,蓋住她眼,在她耳邊溫柔低語,一遍遍親吻她的唇角、耳垂,以篤定而沉默的姿態,將她帶出戲劇,帶回身邊。

他當然也有哽咽。他喉結的咽動。他絕望緊閉上的雙眼。他睜開後重返清明堅定的雙眼。

旁觀者的視角清晰又深刻。一幕又一幕,一幀又一幀,應隱看著笑,又看著哭。手指捂著唇,熱淚盈了滿麵,順著指縫流淌,將她的婚戒浸潤在滾燙帶笑的眼淚中。

商邵摁過她的後頸,與她額心相抵。在默聲流淌的影像中,他拭去她的眼淚,笑了一下:“彆哭。”

他說:“我們會好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