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1 / 2)

身居高位久了,有幾個能講講真話、喝喝酒、開得上玩笑的朋友,便顯得很難得。

應隱從未見過商邵跟朋友相處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朋友是什麼樣子什麼性情的,換好了衣服,在商邵眼前轉了一圈,問:“這樣好嗎?”

她慣愛穿吊帶,因為鎖骨與肩膀都漂亮。不過吊帶晚禮服也實在難玩出花來了,應隱快把各種剪裁版型材質顏色的吊帶裙穿遍。她今天仍然穿了條黑色的,背後有一些露背的小心機,修身帖曲線的剪裁,腰肢很細,骨肉勻停。

商邵牽住她手腕,仔細上下看了數眼,“剛剛好。”

“剛剛好”的意思是,這是條存在感很低的裙子,再漂亮點,他怕是要吃醋。

應隱撫著頸項上的項鏈圈,望向鏡中:“會不會太樸素?”

商邵斬釘截鐵:“不會。”

應隱很有點偶像包袱,一邊拉開首飾櫃的當中一層抽屜,挑選了一支細細的金色臂釧,一邊問:“他們見了我,會不會覺得不如精修裡好看?”

天地良心,她以前從未有過這種離譜的擔憂。

商邵失笑:“聽我的,他們完全不值得你這樣。”

他是待人接物都很珍重之人,能說出這種笑談,可見與這一圈人確實關係親密。

應隱唇角偷偷上翹,在穿衣鏡前端詳自己半晌,臨時改主意:“我覺得還是太普通,換一條更漂亮的……”

說完,被商邵扣著手腕按到懷裡:“不準。”

應隱已經笑倒在他懷裡。商邵無奈,眼睫微垂:“故意氣我?”

“你好小氣。”隔著襯衣,她蔥管似的指尖點點他心口。

商邵笑著,歎著搖了搖頭:“信我,你越漂亮,等下越後悔。”

那些其實都是香港人,著實是商邵太按兵不動了,他們才攢個局千裡迢迢來內地看嫂子。攢局的是間老牌律所的少東,跟商邵年紀相仿,在內地玩票性質地盤了個私人酒莊,今天便將場子安排在了那兒。

路程遠,有三十幾公裡,但商邵沒讓司機送,而是自己開了那台1957年產的奔馳300sl轎跑。他這一台並非是更受追捧的鷗翼門,而是敞篷版,漆色是複古經典的benz銀,織物軟頂,奶油色內飾。車況保養得很好,他花了七百多萬歐元拍到手,但隻停在深水灣的地下車廳,鮮少開。前段時間從香港運到內地,要送給應隱,以取代她那輛薄荷綠的五菱宏光。

他用理由是很充沛的:“都是玩具車,這一輛應該更結實。”

應隱見這車第一麵就喜歡得很,在莊園的草坪上試駕,原本就開得很小心翼翼了,聽到七百多萬歐元,一腳把油門當刹車,差點跟他新婚就殉情。

她按指頭算了半天,商邵貼心地告訴她答案:“按照那年彙率,大概在六千多萬人民幣。”

商邵今天會選擇開這台車出來,應隱便都知道他心情好。他讓她開,應隱卻沒這個出息,上車後,扶著方向盤手軟半天,油門輕輕踩一點,滑行不過十米,她就連跌帶爬地推門下車,退位讓賢。

商邵坐在副駕駛上,一肘支著窗,輕聲失笑半天,在應隱三催四請下,才勉為其難上了駕駛座。

已經五點,夏日白晝剛好走到了溫柔的儘頭,他折了軟頂,讓車子敞篷起來。海風帶著日落的溫度灌入。

到了酒莊,一幢歐洲古堡式的石屋彆墅沐浴在晚霞中,屋前攀著三角梅和淡白色野薔薇,有些野趣。自大門口沿著水磨青石板路駛入,門童在門口候著,接了商邵拋過來的鑰匙,自去泊車,另有侍應生躬身引路,問候道:“商先生,商太太,晚上好。”

商邵是第一次來這邊,對路不熟,請他領路,問道:“他們到了?”

話音剛落,聽到回廊儘頭一道聲音迎麵而遇:“哪敢讓你等啊?就差你一個了。”

抬眼見了應隱,“喲”一聲,“嫂子真是大明星,我這兒今天是蓬蓽生輝了。”

商邵輕笑著搖了搖頭,為應隱介紹道:“Alex,是個律師,香港人,不過在北京生活了快五年。”

應隱打量他,他有一雙帶笑的桃花眼,於他的職業來說真是個缺點,因為顯得他多情而浮滑。

Alex伸出手:“嫂子彆聽他介紹,我有正經中文名,姓孟,名泊還,”吟詩一句,“夜泊江門外,歡聲月裡樓。”

應隱頭一次聽這詩,還沒體味到是哪個“泊”,便聽商邵冷淡道:“泊車的泊。”

應隱恍然大悟:“哦。”

孟泊還:“……”

也跟著務實道:“有借有還的還。”

應隱記得這個Alex,就是他在商邵朋友圈起了一百萬的賭注,是商邵在劍橋三一的學弟。Alex家是律政世家,祖父是香港十分有名望的大狀,家中長輩在立法委員會任要職,擁有很豐富的政商資源,名下律所承襲兩代,是香港律政屆的一塊金字招牌。

不過,商家和商宇集團的合作律所是詠誠,並非孟家,大約是有一些彆的考量。也因此,雖然與商邵的門第出身有鴻溝,但跟他相處起來,孟泊還還是保留了學生時代的習氣,真誠而鬆弛。

彆墅裡曲曲繞繞,回廊外的窗子,一扇比一扇日色漸晚。

商邵讓應隱考Alex第二句帶泊的詩句,Alex支應半天,說:“停車坐愛楓林晚。”

被商邵一瞥,他說:“你說的,泊車的泊。”

商邵牽穩了應隱的手,頷首道:“恭喜你,你現在已經了解到有關律師這個職業的全部。”

孟泊還“嘖”一聲:“罵人啊。”

進了廳,宴席已經擺上了冷盤,圓桌中心花團錦簇,用的是深淺不一的無儘夏繡球。

縱使屋裡有沙發,但幾個青年仍然站著,當中一個穿黑襯衣,手裡舉著一瓶酒。聽到人聲和腳步聲,幾人都紛紛回頭,拿酒的那個黑襯衣不打招呼便笑道:“你是真難約。”

商邵笑了一聲,“最近忙。”徑直問:“帶了什麼酒?”

“1980,LePin,”又道,“不是為你帶的,是給嫂子帶的。”

這是波爾多傳奇名莊的頂級年份,即使是拍賣行裡,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商邵接過彆人遞過來的煙,沒點,在修長指尖夾著,似笑非笑道:“她是妹妹仔,隻喝甜起泡和熱紅酒。”

百多十萬的酒拿來煮熱紅酒,多少有點暴殄天物了,但那人聞言,便將酒瓶遞給侍應生,問應隱:“甜起泡也有,熱紅酒嫂子想什麼時候喝?Alex好讓人去準備。”

應隱窘了一下,還沒推托,商邵便緊了緊握她掌尖的手,湊過去溫柔低聲問:“餐後喝?那個單寧重,餐後喝舒服點。”

應隱便“嗯”一聲。

其餘幾人怕是故意的,都輕輕響響地咳嗽起來。

應隱花了些時間才辨識清楚,那個穿黑襯衣的姓邱,大家都叫他Allen,中文名停安,家裡做地產和輕工生意;另一個矮一點、戴黑框眼鏡的,叫Lee,是知名的建築設計師;還有個穿T恤的,很清瘦,懶懶散散的模樣,叫林偉奇,在中環做基金。

四個人,各有各的出身,各有各的職業,除了邱停安是商邵自小的同學,其餘幾人認識商邵時,都不太知道他是誰。

“我是被他騙上船的。”林偉奇也玩帆,說:“看到有船東招工環遊世界,我從Newyork請了假,上船,見麵聊了幾句,覺得他這個人很靠譜,沒想到剛出地中海,就被十幾艘快艇和直升機包了個餃子,乾。”

這個話早聽他講過十幾遍,因為預知了接下來的結局,幾個人都憋笑起來。

林偉奇看著應隱,語氣激烈道:“那瞬間我真以為是被什麼國際刑警包圍了,什麼槍戰、撞船、爆炸,上法庭時怎麼自證清白怎麼上訴越獄全部都想了個遍,結果最後是他爺爺叫他回家。”

話音剛落,餐廳裡驀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應隱攥著刀叉,笑趴到桌子上。

商邵無奈,跟著莞爾:“彆笑,二十一歲時的事情。”

那是他為了環遊世界所做過的最充分的準備:狀態良好的遠洋帆艇、三個誌同道合經驗過硬的船工,以及對家裡的瞞天過海。沒想到最終還是被商伯英識破。

乖乖上了岸,商伯英在碼頭的一間大堂裡等他,他不吭聲,商伯英問時,才冷靜地說,他原本的夢想是單人環遊世界,現如今雇三個人已經是妥協。商伯英聽了,連拐杖帶茶碗都一起扔到他身上。

茶葉茶湯淅淅瀝瀝揚了商邵一身,他沒說話,周圍也沒旁人,隻有死寂。

老人家心有餘悸,夢裡時時牽掛驚痛著意外死亡的長子,商邵懂。他這個長孫,不得不為他惜命。

“Leo這個人,就是看上去四平八穩。”邱停安抿一口紅酒,慢悠悠說,“我們小學四年級時,有個同學在板球比賽時組織逃課,被老師一網打儘,那個領頭的就是他,偏偏他平時看上去靠譜優良,老師不批評他,還痛惜他被我們帶壞!後來去了英國,寄宿製,又逃課,翻鐵欄杆時,一扭頭,路燈照得雪亮,我說,乾,他媽的怎麼又是你。”

幾個人又轟然笑起來。

“我們幾個都罰站批評,到了他這裡,宿管那老頭說的話一模一樣——Leo,我知道你是被他們帶壞。”邱停安歎笑一聲,問應隱:“你就說,跟他當同學,我是不是倒了八輩子黴?”

應隱笑得喘不上氣,“嗯”一聲,被商邵摟進懷裡。

“誰倒黴,嗯?”他垂下臉,挨得極近,邊親她唇角邊笑問:“我可沒有慫恿他,這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

邱停安抱臂環胸,搖一搖頭:“你幸好不做壞事。”

“我沒有想過你還會逃課。”應隱笑累了,緩了緩,拿掌心貼住心口,朝後仰起眼眸看他。

“這不叫逃課,叫對現有規則提出修正建議和嘗試。”商邵溫文爾雅道。

因為氣氛好,又許久沒見,醒好的兩瓶紅酒很快就見了底。借著酒意,幾人都開始審問戀愛細節。也不知怎麼的,變成了單方麵的真心話坦白局,答得出的答,答不出的,便喝一杯。這麼見鬼的規矩,商邵心情好,竟然也認了。

“誰先喜歡誰?”

商邵還沒開口,應隱便捧著紅酒杯,垂著眼睫道:“我。我先喜歡他。”

邱停安痛心:“大明星,你真是眼神不好,這輩子算了,下輩子擦亮眼。”

商邵笑了一息,懶洋洋警告他:“彆亂說,還沒登記,把她說反悔了,你賠不了我。”

“那麼也是嫂子追的你?”

“是我追的她。”商邵笑了一笑:“她剛剛給我麵子,其實是我對她一見鐘情,見色起意,圖謀不軌,步步為營。”

“我的老天。”孟泊還冷靜地道,“我不能想象。”

他跟商邵是在環劍橋的騎行中認識的。每個周末,他都會騎一輛黑色自行車,沿著劍橋古老的街道騎行一圈。他總是會遇到商邵,穿英倫式的襯衣馬甲西服,顏色質感都配得很好,有時會把馬甲換成針織衫。秋冬時是如此,夏天便單穿一件襯衣,袖子工整地卷著。

如此三個月,孟泊還都一聲不吭,有時年輕氣盛,衝下三一巷時,故意超過他。終於有一次,他在康河邊跟他相遇,見他身邊跟著一個父輩人物。等他一人了,孟泊還腦子一抽,說:“你跟你父親長得不是很像。”

商邵微怔,笑了一笑,回道:“那是我的管家。”

“你不覺得我唐突?”孟泊還問。

“你跟我一起騎了六個周末的車,我想也快了。”

周圍草長鶯飛春風報信,孟泊還卻震驚得不能動。原來他早就注意到他,但無數次偶遇,他都不動聲色,甚至眼神對上時,也毫無波瀾,連一絲絲的不自在都沒有。

他從沒見過比商邵更有耐心、更沉得住氣的人。與他一比,他這個隻小一屆的,簡直像毛頭小子。

劍橋的中國麵孔這些年越來越多,但那時並不算多,孟泊還跟在他身邊交友遊曆,很久很久後才知道他的身份。他是浪蕩子,把愛情當一個有趣的遊戲,因而知道商邵身份後,第一個念頭便是:他身邊怎麼不留女人?

他甚至問過商邵,是不是家裡早早給安排了聯姻對象。這樣一個人,他說他見色起意為得到一個女人步步為營。

孟泊還問:“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兄弟會的事?”

“嗯。”應隱點點頭。

“你沒有懷疑過他是gay嗎?”孟泊還不可思議道。

“……”應隱抬眸望了商邵一眼:“沒有。”

“為什麼?”

“因為眼神。”

“什麼眼神?”他追問,像在法庭上。

“他看我的眼神——”應隱太好套路,說完了,才臉紅起來。

他看她的眼神充滿了莫名的侵略性和占有欲,是gay才怪。真gay看她的眼神她又不是不知道——比如商陸,全程一個字:穩。

邱停安問了個超尺度的問題:“第一次在哪裡?”

即使是再好的朋友,商邵絕也不可能把這種事拿出來品論。他不回答,將杯中威士忌飲儘後,手指點點桌子,散漫而舉重若輕的兩個字:“夠了。”

等到把邱停安帶來的六瓶紅酒都喝完時,幾人便轉移到另一間廳裡,一邊玩德撲,一邊喝酒。

應隱不會玩,聽商邵講了遍玩法,懂了:“就是比大小,吹牛,跟骰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