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社稷(23)(1 / 2)

按洛凡的指點,尹羲真的不想耽誤了師伯,所以打算一個人去揚州。

尹羲的傳音符聯係不上公孫淩,便寫了一封信讓青鳥轉達報平安,然後說九月初九回玉華派再相見。

尹羲不日就趕到揚州地界,可是對到哪裡尋找陳碩真就完全沒有頭緒了。

尹羲在揚州街頭閒逛,忽的官府張榜告示,公布今年鄉貢考試中舉的名單。尹羲這才想起柳夢龍正是這年中了鄉貢,然後才北上長安參加明的科考的。

唐朝的科舉還不似明清一樣完善,嚴格分為秋闈、春闈。大唐製試在時間上很寬泛,除了炎暑六月之外,其餘幾月都有考試的記錄。

所以如柳夢龍赴京科考,參加了明年五月的考試,一舉高中狀元。

尹羲不禁走近官府張榜的牆前,牆下已經圍了好些百姓,尹羲抬起頭來看牆上的榜單。在榜單中間位置赫然看到了柳夢龍的名字。

這古代的“道”的行政區劃不小,柳夢龍居然能考中全道第五名也不容易。現在每次科考的錄取人數不多,每次平均錄取二十人左右,但是江南人傑地靈,柳夢龍仍然有可能高中的。

尹羲暗想:他不是都沒有錢了,還要照顧小孩麼,哪來那麼多時間複習?對了,陸玄霜被鎮壓在鎖妖塔下,不是還有陸雪心嗎?柳夢龍的兒子總是她的外孫。

尹羲握緊了拳頭,暗想再去柳家偷一遍錢,然後她也不貪心,把錢沉入長江送給長江水神好了。(不還是自己家,未來水神夫人?)

“中了!柳兄,你中了!”

尹羲尋聲望去,看到前方一個穿著一身牙色綢衣的鶴立雞群的俊美青年,不是柳夢龍那假正經又是誰?

柳夢龍身邊還有一個書生,估計是他行走文壇時認識的人,他正笑著朝他道賀。

柳夢龍麵上溫文爾雅,與那書生謙虛幾句,便邀請他去酒樓喝一杯,那書生哪裡會拒絕。

要是還讓柳夢龍這樣的人得到潑天富貴,那原主豈能甘心。

尹羲暗自跟在柳夢龍和那書生之後,看看有沒有機會再給柳夢龍挖個坑。

尹羲跟隨蹤他們到了坊市之中,路過街頭一家木材行時,忽聽嘈雜聲響,幾個夥計趕了兩個衣衫打著補丁的姑娘出來。

一個夥伴怒道:“哪來的叫花子,敢在這裡鬨!你們再要鬨都抓進牢去!”

那個身材高大的姑娘忿然道:“這明明是我們舅舅家的店,我們是來找舅舅的,你們通報一聲。”

那個夥計說:“你是誰?我們老爺哪有你們這叫花子外甥女?!”

那身材高大的姑娘說:“我叫陳碩真,這是我妹妹陳玉真,你們老爺王老爺真的是我們的舅父……”

尹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這就是陳碩真?她到了揚州找了十天也沒有消息,居然因為跟蹤柳夢龍到坊市裡給遇上了!

尹羲這時顧不上柳夢龍了,就站在一旁看著大名鼎鼎的陳碩真,見她的身才相對南方人來說是高大的了,一頭烏發高束類似男子,可是臉色黑沉,相貌十分普通。她的妹妹陳玉真比她瘦小一些,但是五官仍然普通。尹羲不禁一陣失望,看來走武媚娘的後宮爭取路是不成了。

那些店夥聽她說到“王老爺”不禁哈哈大笑,說:“我們‘江南木材行’早就改姓趙了!我們趙老爺可是刺史大人的妻弟,你們的舅舅早灰溜溜地跑了!”

陳玉真看看姐姐:“姐姐,怎麼辦?”

陳碩真眼看投奔舅父不成,無法安頓妹妹。她受到官府通緝,消息很快也會傳到揚州一帶來的,她也不能在揚州久呆,帶著妹妹風餐露宿,她年紀還小、不會武功,如何受得了?

陳碩真帶著陳玉真離開,身上的銀錢不夠吃一頓飯的,陳玉真說不如她賣身去大戶人家,讓陳碩真趕快離開。陳碩真如何舍得妹妹如她幼時一樣為人奴婢?

尹羲覺得像自己這樣莽撞跑過去說要收她為徒,這會不會有點掉價,於是就暗中跟著她們。

眼見她們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到了包子攤前佇足許久,尹羲正要上前搭訕,忽然她身前跑出一個穿著綠綢衣的豬歌,身後還跟著六個家丁。

那豬哥一雙眼睛看著她時發出奇光,笑道:“好生俊美的小娘子,我怎麼在揚州從來沒有見過你?”

尹羲看到家丁將她圍住,本想出手教訓,心中一動,嬌聲道:“你是誰?你想乾什麼?”

那豬哥調戲道:“我是你相公,想帶娘子回家過好日子。”

尹羲退後一步,說:“你們走開。”

那豬哥往尹羲撲上來,正在這時忽見一道灰影衝上來,那人手中隻持一根竹竿就往那豬哥下盤掃去,頗有架式,那豬歌腳上被掃哎喲一聲慘叫,又招呼家丁群毆。

那灰色身影,一條竹竿左突右掃,一連打中兩個家丁,但是有一個家丁衝到包子攤前拿起一屜熱包子就要往那灰影砸去。

尹羲連忙上前擋在灰影麵前,在那人砸來時打出一招“浪逐浪高”,那包子連屜全都打在了那個家丁的身上。

“啊!燙死我了!燙死我了!”

又見兩個家丁往她們撲過來,尹羲神情微凝,手指淩空急點,內力形成罡氣打在那兩個家丁的穴道上,他們頓時定住動不了了。

這時陳碩真也打倒了另一個家丁,吃驚地看著這個美若天仙的少女,驚駭她居然精通傳說中的高深武學。那點穴功夫本就不簡單了,這不沾人身就能點穴,更是不世出的高手。

尹羲朝陳碩真微微一笑,揖手道:“多謝!”

陳碩真連忙搖頭:“我是貽笑大方了,原來姑娘的武功如此出神入化。”

尹羲笑道:“武學之道天外有天。像姑娘這樣俠義之心的女子,倒是難得。”

陳碩真爽朗一笑,說:“我就是見不得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些人還要做這豬狗不如的事。”

豬哥看到家丁倒都倒在地上哀叫,這才嚇得麵如土色,說:“你們敢打我!我爹可是刺史!”

陳碩真想到之前舅父的木材行正是變成了刺史小舅子的,聽到“刺史”二字不由得心中更生厭惡衝上前就是一竹竿抽了過去。

那豬哥一聲尖叫,正在這時揚州地方府衙的衙役趕到了,高聲衝尹羲、陳碩真呼喝,就要將她們包圍過來。

陳碩真這才有些忌憚,因為她現在還是通緝犯,尹羲說:“你帶你妹妹先出揚州城去,我擋住他們!”

陳碩真知道對方是不世出的高手,點了點頭,連忙拉了陳玉真的手往西跑。

尹羲見先後來了十幾個衙役,忙施展輕功縱橫在人群之中,身如鬼魅,素手翻飛,不一會兒就點住了所有衙役的穴道。

尹羲離開前,撿起一根衙役的刀鞘,走到了那癱在地上的豬哥的身前,豬哥這時沒有心情調戲美人了,恐懼地往後移去。

尹羲本來想要廢了他的某物,最終還是手下留點情,用刀鞘往他雙腿上一擊,打斷了他的雙腿。

豬哥一聲淒厲地抽叫,尹羲說:“再讓我知道你調戲良家婦女,我打斷的就不是你這兩條腿了。”

尹羲將刀鞘扔在他身前,坊市中的百姓見了這一幕不禁喝彩叫好,這些貪官家的惡少實在是作惡多端,百姓深恨他們。

……

陳碩真帶著陳玉真出了西城門,跑到城外十裡亭時,卻見那美貌的白衣少女正抱劍倚在亭柱上。

陳玉真驚道:“是她?她怎麼會在這裡?”

陳碩真知道是遇上高人了,上前拱手道:“姑娘的身手,我很是佩服。”

尹羲頷了頷首,從懷中一掏,居然掏出一個不小的布袋來,笑道:“兩位姑娘,打了一架又跑了這麼遠,你們餓了吧。一起來吃包子吧?”

陳玉真撫了撫肚子,實在是餓得很了,陳碩真有幾分不好意思,尹羲看穿了她,說:“大家都是江湖女子,姑娘何必如此扭捏呢?”

陳碩真聽她說“扭捏”便不服氣了,笑道:“姑娘都不介意,我也沒有什麼好扭捏的,我確實餓得很了。”

最高興的要屬陳玉真,她才十三歲,餓得最快。

三人就在這亭中坐下來吃包子,吃包子的時候,尹羲和她們互通了姓名,陳碩真倒也沒有用假名。她們還除去了臉上的妝容,陳碩真雖然不似武媚娘一樣天生麗質,但長得也十分俊美英氣,而陳玉真眉清目秀。她們是女孩子,為免路上被官兵追到,也少引起麻煩,才一路改裝易容。

尹羲問道:“我見陳姑娘也學過一些武功,不知是何門何派,尊師是哪一位?”

陳碩真道:“我數年前跟著曉風師太學了些武藝,但是師太已經去世了。”

尹羲巧用打探技巧,陳碩真如實說起自己的經曆。

原來前幾年清溪縣發生洪災,官府不開倉放糧,還要加征各種賦稅,百姓流離失所,餓殍載道。陳碩真偷偷打開自己為奴的東家的糧倉救濟災民,結果被東家發現,被毆打後囚禁起來。百姓們看在眼裡,組織人手衝進關押她的柴房將她救出,為了逃避官府追捕,將她送往覆船山。

覆船山上有一座小庵,小庵主持曉風師太感念她當初的善舉收留了她,並傳授她一些武功和兵法。她在庵中住了三年又回到家鄉,與借居在鄉親家的妹妹團聚。沒有想到又因為解救打抱不平殺了一個狗財主的章叔胤再受官府通緝。(注1)

尹羲聽她說起自己的經曆,不禁感歎這鄉野丫頭現在還很耿直衝動,不善計謀。陳碩真出身貧寒,小時候定也不會如武媚娘一樣受到良好的教育,曉風師太要傳她兵法,她不識字的話也學不到精髓。畢竟她又不是李雲龍,是從紅/軍開始百戰曆練出來的草根戰術天才。

雖然說武媚娘和陳碩真都是那種欲與須眉爭雄的豪氣女子,但是十九歲時性子差不多養成了,陳碩真缺少帝王的深沉,隻怕坐不住帝位。一個帝王必須有陰陽兩麵,豪氣霸氣的同時,其實並不會隨意讓彆人看透自己,就如武媚娘晚年回憶少不更事時降獅子驄暴露心狠手辣的天性而後悔一樣。

尹羲暫時放下這些思量,本就是出於珍惜第一個敢與天下男兒爭雄的女子,想挽救她的命運,也不一定隻有做皇帝一條路子。

既然陳碩真連自己是通緝犯都敢告知真實來曆,尹羲也就沒有隱瞞,介紹自己是當朝尚書左仆射尹寒山之女,數年前拜入了蜀山玉華派仙門修道。

陳碩真驚道:“你爹是當大官的?”

尹羲說:“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你的下落的,況且你在家鄉受通緝,應該還不至於捅到長安去。我爹在長安的百姓中口碑還不錯的。”

陳碩真說:“貪官惡霸何其多!隻要有貪官惡霸壓在老百姓的頭上,老百姓永遠也沒有好日子過!”

尹羲淡笑,暗想:你要是生在民國時代,肯定也是乾/革/命的好料子,可是領先時代一步就已經是瘋子了,領先三步那簡直不是人了。

尹羲問道:“你讀過書嗎?”

陳碩真微微尷尬,說:“我是窮苦人出身,自小父母雙亡,靠著鄉鄰收養才長大的。我哪裡讀得起書?隻是在覆船山時跟著師太認識過一些字。”

尹羲歎道:“我沒有彆的意思,我是在想難怪你不知道王莽改製、黃巾起義和五胡亂華的曆史。”

陳碩真奇道:“黃巾力士我就知道了,但是什麼王莽改製、五胡亂華?”

尹羲道:“曆史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清楚的,如果你讀過曆史,你就會發現像你這樣想的人不是第一個,他們試過很多次,但是都失敗了。我先簡單跟你講一講王莽改製吧,先說一說王莽改製前的背景……”

尹羲將西漢後期的土地兼並、百姓越來困苦、朝政頹敗的事用最純樸的話說來,陳碩真是個鄉野丫頭,但是她一直心憐百姓,想讓鄉親們可以掙脫這殘酷的官府壓迫。所以尹羲講的故事中的百姓生活就如她所見過的一樣,她本能被吸引住了。

陳碩真聽尹羲說起王莽的土地改革和奴婢改革的製度,也不禁鼓掌叫好,還說:“這個皇帝好!”

尹羲暗自搖了搖頭,說:“可是他的改革卻導致了老百姓手中的土地越來越少、奴婢越來越多。”

陳碩真道:“怎麼會這樣呢?哼,一定是手下的貪官汙吏使壞!”

尹羲歎道:“也不全是。”

陳碩真追問道:“那是為什麼?”

尹羲說:“你看看現在的鄉親們也會知道,其實普通農民的生活是很脆弱的,苛捐雜稅之重壓著,隨便一個災年也可能生活不下去,那麼賣地或賣身為奴是唯一生存下去的路。可是王莽一刀切禁止土地和奴婢買賣,就是斷了老百姓急難時的自救生路了。所以王莽看似要保障百姓的利益,執行起來的結果往往反而是逼百姓快點去死。百姓反正是個死,不如造反,這樣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去造反,誰還種地?隻你一人種地,那些已經反了的人就要搶你殺你。至於奴婢越來越多,也有原因,這位大新朝的皇帝為了實現他的理想,而用自己身為皇帝的權力去推進,所以製定許多律法,不管是官員還是百姓,想要違逆新製必受懲處。怎麼懲處呢,抓了。抓了乾什麼,總不能都殺了,貶作官奴官婢吧。於是奴婢也就越來越多。”

陳碩真怔怔出神,喃喃:“明明想要百姓都有田種,讓百姓們不用做奴婢的,他製定了這麼好的製度也不行嗎?”

尹羲說:“其實一開始,這個改製就是空中閣樓。首先,按照他的標準,王莽時期,中原大地根本就沒有那麼多地拿來分。打個比方,你們姐妹一共隻有三兩銀子,現在規定你們分財產,你們一人要平均分到二兩,這怎麼分都分不到手的。其次,王莽是書生之見,製定製度從不考慮人性。你們無論是在睦州,還是在揚州,所見是貪官多還是好官多?”

陳碩真恨恨道:“當然是貪官惡霸多!”

尹羲說:“王莽時期肯定也一樣,人性本貪,人性本為利己。儒家大肆鼓吹的‘井田’本來就是他們的空想,空想的好皇帝帶著空想的清官賢臣管理一群空想的全都是善人的百姓。他們沒有想清楚,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甚至同一個人都是正邪兩賦的。想要實現改製,讓八戶人家種900畝地,多地的人要把地上繳。如果隻多一畝還好說,如果是那多了萬畝的世家豪門呢?”(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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