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期:~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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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子越微微一怔,心想這大雨的天,不在處裡等著下屬孝敬,不在新風館裡大快朵頤,不回府上去享受暖爐清茶,偏要頂著暴雨,去往言府,不知道大人心裡是在想些什麼。
“我去調輛車來。”他對範閒沉聲說道,便準備向街對麵的一處走去。
範閒搖了搖頭,反手將雨衣的帽子蓋在了自己的頭上,毫不畏懼外麵傾盆而下的大雨,就這樣走入了長街的雨水之中,任由雨水擊打在自己身上那件灰黑色的衣服上。
監察院的官服很尋常,但也有特製的樣式,比如雨天查案時,通常會穿著這種雨衣——衣袖寬而不長,全部用的是防水的布料,後麵有一個連體的帽子,樣式有些奇特,像風衣,又像是披風。雨水從天而降,落在這件衣服上都會順滑而下。
當年舒學士第一次在京都看見監察院的這種衣服,大發雅興,取了個彆名叫:“蓮衣”,用的便是雨水從蓮葉上如珍珠般滑落的意思。但畢竟這種雨衣的樣式有些古怪,與當前的審美觀格格不入,所以哪怕有了蓮衣這樣美妙的名字,依然沒有在民間傳播開來,依然隻有監察院的官員探子才會穿這種衣服。
所以如今京都的雨天,隻要看見這種穿著一身黑灰色蓮衣的人,大家都知道是監察院出來辦事,都會避之若鬼地躲開。
範閒當前走入雨中,啟年小組的幾個人自然不敢怠慢,就像那個月夜裡一般,分成幾個方位,不遠不近地拱衛著他,在寂廖少人的雨天長辮上往前方走去,雨水衝擊著衣服,長靴踏著積水,嗒嗒嗒嗒!霧蒙蒙裡幾個人,竟有著一種沉默悍殺的味道。
躬身送客的新風館東家。微微抬頭看著這一幕,心裡想著,這位範提司還真是位妙人,帶著幾個屬下,竟把這身奇怪的衣服也穿出美感,走出質感來了。
言府並不遠,在雨裡走了沒一會兒,繞進一條小巷,再穿出來往右一站。便能看見那個並不如何寬敞的府門,一想到這府裡的父子二人,掌管著這個朝廷對外的一切間諜活動,就連範閒也不自禁地多了一絲凝重之色。
言若海身為執掌監察院四處十年的老臣,深得聖心,也深得陳萍萍器重,就算是朝廷裡的六部大臣,在他麵前也不敢如何囂張,而由於監察院當年設置之初,將官階設得極低。所以後來為了行事方便,陛下基本上是在用授勳賜爵的手段,強行將監察院官員的政治地位向上拔高著。
比如言若海在幾年前便是二等子爵了,而去年言冰雲被長公主出賣給北齊,陛下為了安撫監察院裡這些忠臣。便直接將言若海的爵位提成了三等伯爵,想想連範閒的父親範建,如今身為戶部尚書,也隻不過是位一等伯爵,就能知道聖上對於監察院的官員,是何等的厚待。
不過言府的門口並沒有換新的匾額,言府下麵的小題還是寫著“靜澄子府”沒有換“靜澄伯府”,字也是黑字,而不是金色,顯得極為低調。不過範閒清楚。除了封公的世代大臣外,隻有陛下欽命賜宅子的大臣,才有資格在府前寫著爵位,由此可見言府這宅子也是陛下賜的,想低調也低調不成。
站在大雨未停的府門,早有門上的執事看見他來了,一見到這一行人穿的雨衣,便知道是監察院裡的官員,隻是不知道是老爺的同僚還是少爺的朋友,趕緊下了台階,用手遮著雨,將範閒一行人迎了上去。
範閒掀開頭上的雨帽,露出微濕的頭發,問道:“小言在不家?”
執事正準備開口說老爺不在家,聽著對方說話。才知道是來找少爺的,再一看這位清秀容顏,早猜出來是哪一位,恭恭敬敬說道:“少爺在家,請問大人可是提司大人?”
範閒點點頭,將雨衣解了下來,擱在小臂之上。那位執事趕緊接了過來,左手撐起一把油紙傘,說道:“大人請進。”
這是位聰明人,知道少爺從北麵回來,與這位範提司的關係匪淺,便自作主張先不通報,直接迎了進去。範閒也正有這個想法,笑著看了執事一眼,很自然地走進府中,畢竟他的官階在言氏父子之上,這種情況下不需要客氣。
這是他第一次來言府,不免對於府中環境有些好奇,但隨著那執事的傘往裡走著,一路也沒有看見什麼稀奇的地方,隻是充足的雨水滋潤著院中那座大得有些出奇的假山,讓上麵的那些苔蘚似回複了青春一般綠油油著。
繞到假山之後,便是言府內院,範閒看著遠方廊下聽雨的二人,微徽一笑,揮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跟著自己,而他卻是緩緩地踏著石板上的積水,儘量不發出一絲聲音,靠近了那條景廊。
景廊儘在雨中,柱畔石階儘濕,連廊下之地也濕了小半,但廊下二人卻依然不為所動,坐在兩張椅子上,看著秋中的雨景發呆。
其中一位自然剛剛返京不久的小言公子,另一位卻是千裡逃亡的沈大小姐,二人坐在椅上,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互視,隻是將目光投入雨中,似乎奢望著這不停落下的雨水織成的珠簾,能將兩人的目光折射回來,投射到對方的眼簾之中。
範閒苦笑了一聲,發現言冰雲這家夥的臉上依然是一片冰霜,但眸子裡卻比往日多了些溫柔之色,而他身邊的沈大小姐,似乎也從當日家破人亡的淒苦中擺脫了出來,臉上微現羞美之意,隻是降子裡又多了一絲惘然。
隻是這一對怨侶不說話,不對視,當作對方不存在,情景實在是有些詭異。
而更讓範閒覺得詭異的是:那位沈大小姐穿著一身丫環的服色,而且腳下竟是被鐐銬鎖著,拖著長長的鐵鏈。那鐵鏈的儘頭是在房間之內,看模樣,竟是被言冰雲鎖了起來!
又安靜地看了一陣,範閒在心裡歎了口氣,知道言冰雲此時心情一定不像表麵這麼輕鬆、不然不會連自己在他二人身後站了這麼久都沒有發現。
於是他輕輕咳了兩聲
言冰雲回頭望來,便看見了那張可惡的溫柔的笑臉,眸子裡怒意大作,不知道是被打擾而憤怒。還是因為自己被強塞了一個女俘虜而想找範閒麻煩。
沈大小姐看見範閒,卻是不知道該以什麼心情相對,麵色一黯,起身離椅,微微一福便進了房間,帶著陣陣鐵鏈當當之聲,在雨天的行廊裡不停回蕩著。
言冰雲似乎並不意外範閒會闖到自己的府上,請他坐下之後,臉上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但範閒卻有些意外言府的冷清,他坐在了沈大小姐離開後的椅子上。感覺到臀下還有些餘溫,不免心頭微蕩,強行壓抑住自己不合時宜,不合身份的遐思,說道:“本以為你千辛萬苦才回京都,府上應該有許多道賀的官員才是,哪裡想到雨天裡。隻有你和沈家姑娘相看對泣無言。”
言冰雲很認真地辯解道:“第一,我沒有看她,想來她也不屑於看我。第二,是這天在哭,不是我在哭。”
範閒聳聳肩,沒有說什麼。
言冰雲繼續說道:“父親大人向來不喜歡和朝廷裡的官員打交道,而且我在京都又不是提司大人這樣的名人,宅中自然會冷清一些。”
範閒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在去北齊之並。就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兒,如今回國之後,一定會再次升官,那些想巴結你言府地人怎麼可能不上門?就算你家是監察院的頭目,與朝官們不是一個係統,但這種大好機會,我想沒有人會放過。”
言冰雲麵無表情:“父親養了三條狗,一直拴在門口,所以沒有人敢上府。”
範閒一怔,摸了摸微濕的頭發。說道:“入府時我怎麼沒有見著?”
言冰雲說:“今日有大雨攔客,那幾頭大黑犬累了這麼些天,就讓它們休息一下。”
範閒啞然無語
“大人今日來訪,不知有何貴乾。
聽得出,小言公子對這位小範大人是要刻意拉遠距離的,想來這也是家教使然。範閒卻不理這一套,直接從懷裡取出那個圓筒,開筒取卷,扔在了他的懷裡。
言冰雲拿起來眯眼大致看了一遍,麵色有些不自然,說道:“大人還真的挺信任下屬,隻是這都是一處的活路,給我看已經是違反了條例。”範閒微笑看著他,說道:“不要以為你馬上要接你父親的班,天天就可以躲著我……你叫我大人,那就是清楚,雖然我在一處,你在四處,但畢竟我假假也是位提司,真把我逼急了,我發條手令,直接把你調到一處來,降了你的職,你也沒處說理去……所以不要講那麼多廢話,幫我看看這些情報才是正輕。”
言冰雲勃然大怒道:“哪有把人拖入你那潭渾水的道理!大人若再用官威壓我,我找院長大人說理去!”
範閒揮揮手,看著廊外的雨絲,嘲笑道:“你儘管說去,最後我真把你撈到一處來當主簿,你可彆後悔。”
言冰雲生生將中那團悶氣咽了回去,指著情報寒聲說道:“你想知道什麼?”
“一個大題目。”範閒輕聲笑著站了起來,走到他的麵前,看著他那張寒冷之中帶著絲峭美的臉龐,一字一句說道:“我要你給我查清楚,二皇子與崔家之間有沒有什麼關係。”
廊間一片沉一般的沉默。
言冰雲的臉上前沒有什麼震驚與畏懼的表情,指著那一筒紙說道:“從上京起,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對付崔家、這一點大人你並沒有瞞我,不過……二皇子?從來沒有什麼風聲他與信陽方麵有關係。”他自然清楚,範閒對付崔家是因為長公主的關係。而他查崔家與二皇子的關係,自然也是要針對長公主,所以有些奇怪為什麼會把二皇子牽涉進來。
“直覺。”範閒平靜說道:“對付信陽的事情,打一開始我就沒有瞞過你,因為在這件事情上,你和我有天然的同盟可能。至於對二皇子起疑,是因為我發現,我在北齊的半年時間,他在慶國顯得太安靜了……而且我最近在一處才慚漸知道。這位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的二殿下,竟然在朝中有這麼大的勢力,有那麼多的官員都與他來往得熱乎。”
之所以範閒認為二皇子安靜得有些不尋常,是因為他以前世的眼光看來,在皇權之爭中,具有先天優勢的太子,隻要什麼都不做,基本上就可以保證自己的將來,而這一年多的時間,沒有了長公主的暗中影響。太子確實也是在這樣做的。而二皇子則不一樣,如果他將來想登上大寶之位,就一定要做些什麼,安靜的狗可能會咬人,但安靜的皇子一定不能搶班奪權。
言冰雲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來,大人還是決定要摻和到皇子們的鬥爭之中。”
範閒笑著搖了搖頭:“不,我隻是在做準備。以防將來被他們的鬥爭,害得自己連間房子都沒得住了。”
言冰雲沉默了稍許,似乎是在盤算這件事情後麵的影響。畢竟身為臣子,沒有人不會關心將來的朝政走向,尤其是像範閒、言冰雲這樣年輕有為有大臣。
“大人……是太子那邊的人?”言冰雲忽然抬起頭來,有些無理地直視範閒的雙眼,問了這樣一個顯得有些患蠢,過於直接。沒留絲毫餘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