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微微一怔,臉上卻緩緩多了絲笑意,搖頭說道:“不是。”&quot
言冰雲沉靜片刻後也漸漸笑了:“原來大人……是陛下的人。”
範閒沒有說什麼,清楚對方一定會幫助自己——言冰雲被關了一年,早就已經悶得不行,如今回到京都還在療養,自己給他這麼一件“好玩”而且“刺激”的事情辦,不怕他不上鉤。
言冰雲又低頭極為細致地將那個案卷查看了一遍,搖了搖頭:“一處的京中偵察做得雖然不如當年,但還是不錯。隻是這等大輪廓的事情。根本不能單從京中的情報著手。情報是需要互相參考的,這些資料已經是成品,價值不大。我知道沐鐵那個人,對於單個案子他很有辦法。但這樣的大局麵,他根本無法掌控。如果……如果大人信任我,這件事情由我攏總。”
信任?範閒看著他低著的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隻大幾歲的年輕人眉毛裡夾著的銀絲,眯了眯眼,說道:“我信任你。”信任這個東西,本來就是這麼簡單而純依心判的事情。
“要多久的時間?”
言冰雲抬起頭來,話語平淡卻油然而升一股自信:“我下月回四處,月底前我給你消息。”
範閒點了點頭:“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言冰雲搖頭:“如果這件事情鬨大了,我不想當替罪羊。”“放心,我最喜歡羊了。”範閒哈哈笑了起來,高興的不僅僅是二人似乎又找到了在北齊上京的默契,又開始同時籌劃一些事情,更高興的是,他知道如果言冰雲真的開始調查起這件事情,那麼在今後的仕途上,小言公子隻能跟著小範大人走。
二皇子與信陽的關係是一定要查的,但能把小言抓到自己的班底中來,卻是更重要的事情。
“對了。”言冰雲忽然皺眉說道:“我想……向大人求一支兵。”
範閒好奇問道:“你一直在休養,難道暗中也在查什麼?至於求兵,言大人手下的四處那麼多精兵強將,你用得著向我求?”
廊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啪啪啪啪打在石板地上,似乎想要衝出無數的麻點來,而庭間的那些樹木在喝飽了水後,這時候也開始低垂著葉子,開始害怕急雨的暴虐。言冰雲的眉頭閃過一絲憂鬱與擔憂,說道:“南方有一椿連環命案。橫貫幾個州府,刑部十三衙門死了不少人也沒有抓到那個凶手,所以這案子經陛下口諭,轉到了院子裡來。”
範閒點點頭,他是個博聞強識之人,還記得自己二人在北齊上京的時候、就曾經收到過院中的密報,隻是當時並沒有怎麼在意。
言冰雲有些不解說道:“這是四處的權限之內,但沒有想到四處接手之後。連續死了十三名密探,卻沒有抓到那個凶徒的蛛絲馬跡,而且死相極為淒慘,據回報得知,這名凶徒很顯然是位強悍的武道修行者,隻是沒有辦法確認是幾品,不過看他能夠悄無聲息地殺死這麼多調查官員,估計至少也在九品之上。”
範閒也開始對這件事情產生了興趣,在天下承平的今日,隻要一位武道修行者擁有九品以上的實力。不論在哪個國家,都可以獲得官方的大力招攬,朝廷的竭力相迎,就連軍方因為某些方麵的原因,也一改往年的態度。開始對這種高手大肆吸納。
隻是九品以上的高手,放在全天下看也沒有多少個。而東夷城那邊仗著富甲天下,又有四顧劍開廬迎客,所以擁有天下九品以上高手的數量最多。
所以說,一名九品以上的高手,可以像葉家一樣,成為保護慶國的軍事力量中的一員,也可以像北齊何道人一樣,成為朝廷編外的刺客好手。就算他愛好自由,但最不濟也可以去往東夷城,平時偶爾幫東夷城的商團做做幕後的強者,閒時去四顧劍的劍廬與同修們切磋一下技藝……這些都是既富且貴又有江湖地位的選擇。
連環殺人?是準備強奸還是搶劫?一位九品高手,斷斷然不需要做這些事情。
“也許他是位變態殺手。”範閒歎了口氣,“……隻是喜歡殺人的快感。”
言冰雲皺緊了眉頭,似乎沒有想到世界上會有這種人,當然,也沒有完全聽懂變態的意思,說道:“四處的折損太大。所以需要朝廷派出強悍的武者南下查探,但你也知道,九品以上的高手沒有幾個。京都裡的這幾位,官階都在我父親之上。四處自然開不了口,陛下也不會同意,所以我準備向大人你借兵。”
範閒好奇說道:“一處裡也沒有這種高手……就算是家中的護衛,頂多也隻有兩位七品,這就已經算了不得了。”
言冰雲翹起唇角,一笑說道:“我要借的是……高達!還有他手下那六把長刀!”
範閒看著他那陰謀的勁兒,恨不得一巴掌甩過去,冷聲嘲笑說道:“咱兄弟二人倒是心願一致,我也是想把高達留在自己身邊,第一時間就找老爺子要,結果呢?”他一攤雙手:“和你一樣,都是癡心妄想罷了,宮裡的人,哪能隨便借給我們。”
“這個,我不管。”言冰雲笑眯眯說道:“如果將來高達被調到大人手下,還請大人借我四處用幾天。”
範閒一怔,看著他臉上極少浮現出來的笑容,心裡咯噔一聲,知道言家在京中彆有門路,莫不是對方聽說了什麼?難道高達那七把刀,真要歸了自己,一想到這椿好事兒,他也忍不住樂了,應承道:“承你吉言,若其有這天,借你使使也好。”
說完了正事兒,範閒瞄了一眼安靜的房內,開始取笑他:“最近和沈大小姐過得如何?”
言冰雲一提到這件事情,馬上就又變成了冰塊兒,寒聲道:“大人請自重。”
“自重個屁!”範閒罵道:“你搞根鐵鏈把她捆著,那倒是讓她自重了,不過你也就和頭前說的南方的殺手一樣……變態了。”
雨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在同一個屋簷下,範閒得意地張牙舞爪,言冰雲氣得不會說話,他能猜到變態這詞兒不是好詞兒,氣得不行,咬牙拍椅痛道:“當初如果不是你把她留在使團裡,我會被折騰得沒有法子?”
“你把她扮作丫環。也不是個長久之計,何況我看你沒必要用鐵鏈子鎖著她,有你在這間宅子裡,估計沈大小姐舍不得到彆處去。”範閒繼續笑著刺激他。
“那大人有何辦法?”言冰雲冷笑道:“那位北齊大公主也算了得,在京都呆了沒幾天,居然就能使喚著大皇子來府上給我壓力,讓我好生對待沈大小姐。她可是沈重的女兒,齊國通緝的要犯,如今是殺又殺不得。放又放不得,能怎麼辦?”
房裡隱隱傳來一聲幽怨哭泣。
範閒將目光從房門處收了回來,這才知道原來大皇子居然也知道了這件事,皺眉正色道:“如果真是不方便,我將沈姑娘帶回府上。”
言冰雲霍然抬首,範閒強悍地沉默不語,許久之後,言冰雲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出了言府之後,隊伍裡已經多了一輛從範府調來的馬車。範閒沒有再在雨中散步的雅興,坐在車廂裡。側頭看著那位滿臉惶恐不安的沈大小姐,微笑安慰道:“沈小姐放心,住些日子,等事情淡了,我再將您送回言府。”
他查二皇子的事情,是基於自己與長公主之間死仇這麼個光明正大的理由,也基於某個自己永遠都不會宣諸於口的隱晦理由。事情實在太大。如果自己手中沒有握住某些東西,實在是不敢全盤信任言冰雲,信任這種東西,雖然是直覺與心判的事情,但在還不足夠的時候,更多是一種利益的糾葛關係——唯一讓範閒滿意的是,沈小姐在府上,相信言冰雲會常來府上與自己談心的。
言冰雲深受監察院風氣薰陶。雖然對範閒接走沈大小姐有些暗中不爽,但也沒有太大的抵觸情緒,畢竟沈大小姐對於他言宅而言,也是個定時炸彈,雖然現在還沒有爆,也己經擾得他父子二人天天爭吵不休,如今被範閒接回府去,一方麵是雙方達成一種互換以尋求信任上的平衡,一方麵也是暫時平息一下。
範閒看著窗外的雨街,歎了一口氣。想到一年前,也是在一個雨夜裡打開了那個箱子,想到那夜的如顛似狂。再聯想到如今自己的陰暗乏味,他這才知道。自己還沒有來得及改變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已經很深刻地改變了自己。
車至燈市口,雨漸小,人漸多,馬車的速度緩了下來,都麵似乎有些擁擠,暫時動彈不得。此時僅能容納三輛馬車並行的長街上,一輛馬車從後麵超了上來,與範府的馬車並成一路,一隻豐潤的手臂帶著鵝黃色的衣袖伸了過來,掀開了範閒馬車的窗簾,驚喜喊道:“師傅!”
範閒早已注意著,舉手示意車旁已經拔出刀來的鄧子越住手,訝異地望了過去,有些意外對方半年不見,居然還記得自己師傅的身份。
那輛馬車上的葉靈兒睜著那雙明亮的眼眸,吃驚地望著車廂裡的範閒與沈大小姐,接嘴說道:“果然不愧是靈兒的師傅……這又是被你騙的哪家姐姐?”
範閒沒好氣罵道:“知道是師傅,也不知道說話尊敬些,都快要當二皇妃的人了,這大雨天的還在外麵瞎逛什麼?”
如今的範閒,已經開始懷疑起二皇子在牛攔街殺人事件中扮演的真正角色,那宴是二皇子請自己,雖說事後查出是司理理向長公主方麵投的消息,而長公主安插在宰相府裡的那位文士,暗中與婉兒二哥謀劃的此事,但範閒始終對於二皇子沒有放鬆過警惕,因為在湖畔度暑回來後與太子的巧遇這件事情是二皇子安排的,一個習慣了用心思算計彆人的人,隻怕不可能如何光明。
所有的人都以為長公主支持東宮,包括範閒在內當初也沒有跳出這個念頭。但如今細細看來,以長公主如此變態的權力**,支持一個正牌太子……對於她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當範閒與靖王世子李弘成在一石居吃了頓飯後,卻意外地發現一石居的後台老板是崔家,崔家的後台是信陽,幾個珠子一串起來,雖然證明不了什麼,甚至也說明不了什麼,但他堅信著自己的直覺,二皇子的安靜很反常,他在宮中一定有強大的力量支撐。
而如果二皇子真的和長公主是一條線的,那範閒隻好對他說一聲——抱歉。
雖然已經開始調查二皇子,但對於眼前這位姑娘,這位在明年開春就持成為二皇妃的女孩兒,範閒並沒有太大的抵觸情緒,甚至連麵上的表情都遮掩得極好。與葉靈兒的初次見麵並不愉快,而後來更是用小手段與大劈棺打過一架,但婚後她常來府上找婉兒玩,幾次接觸之後,範閒反而有些欣賞這個眼若翠玉般清亮的漂亮小女生,因為她身上帶著的一股與一般大家閨秀不一樣的灑脫勁兒
隻是他有些受不了葉靈兒總是當著婉兒的麵一聲一聲地喊他師傅,又喊婉兒姐姐,生生把自己喊老了一輩。
馬車裡的葉靈兒興奮說道:“師傅,回來了怎麼不去找我玩?
“師傅,你這是要去哪裡?”
“師傅……”範閒揉揉太陽穴,聽著那一串的話語,苦笑著失神歎息道:“悟空,你又調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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