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第一百五十九章 花一樹、琴千聲、人一個(1 / 2)

慶餘年 貓膩 12598 字 3個月前

() 閒站在太平彆院門口,斜視院中隱隱青色,自說了那一言不發。十餘名信陽方麵的高手,滿臉驚愕地看著他,不知道京都裡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位本應被困在皇宮的監察院提司大人,怎麼卻會忽然出現在了太平彆院的門前。

一陣風自竹林裡穿行而過,清清幽幽地將眾人身周的熱意略除了一些,信陽高手們低喝一聲,向著範閒殺了過來。範閒眉頭一皺,一個退身,左臂像是能扭曲一般,橫橫擊出,拳頭在伸展至極端處忽然一展,有如老樹開蒲葉,啪的一下,扇在一名高手的臉頰側邊。

雖然沒有扇實,可依然讓那名高手牙齒落了一半,鮮血橫流,摔落在地直接昏了過去。

範閒腳尖一踮,體內的霸道真氣疾出,整個人的身體縮了起來,就像是一道淡淡的影子,向後衝出了包圍圈,看著這些咬牙衝過來的人,眼中血絲更盛,雙掌在微微顫抖。

正如與小言公子初初定計時曾經說過的那般,如今的京都,對於範閒來說基本上是一座空城,世間最能威脅他的強大人物,都被皇帝陛下吸引到了大東山,無論是北齊的高手,還是東夷城裡令人發麻的九品劍客們,都被那塊玉石般的高山像磁石一樣地吸住。

京都裡隻有三位九品,秦老爺子已死,葉重是自己人,範閒有這個自信,隻要不陷入亂軍之中,誰能夠殺得死自己?

隻不過他無法知道婉兒和大寶的下落。不敢強攻,才再次賭上一鋪。來到太平彆院之外叩門――這或許有些囂張。其實卻是一種無奈。對於長公主地這種手法。陰戾強橫如範閒,也隻能暫時脫去了霸道的味道,轉尋彆地路子。

然而這些信陽高手並不知道小範大人是準備言攻。在震驚之餘,自然全力出手。隻一照麵。便有人重傷。接下來不知又是怎樣地一場血戰。

便在此時。那些正衝向範閒地高手愕然收住了腳步。太平彆院院牆上探出來地那些弩箭,也抬高了箭頭。不再對著範閒――範閒雙眼微眯。看著那些弩箭。不由心頭發寒。隻是人生總有太多無可奈何事。若要婉兒大寶平安。眼前這座虎山。隻能偏向其行。

沒有人再阻止範閒的入院。無數雙眼睛或明或暗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隻要他稍微有些不一樣地反應。隻怕真正地狙殺便會開始。

因為此時的太平彆院中。傳來一陣極清雅幽淡地古琴之聲,聲音若流水淙。清心靜性。令聞者無不安喜自在。

……

……

既然公主殿下已經用琴音發下了命令,那些遍布太平彆院地高手們,自然不再阻攔範閒地進入。隻是他們地心中有無窮疑惑。為什麼殿下要讓範閒進去?難道她不知道範閒地可怕?為什麼不趁著範閒單身前來的機會。一舉擊殺?

十餘人緩緩押送或是監視著範閒。進入了太平彆院地正門。然後在第二道棧橋之前停住了腳步,前方乃是禁地。非長公主殿下親命,任何人不得進入。

範閒站在棧橋之前。低頭看著橋上地木板。木板間有空隙,可以看到下方清湛地河水,流晶河在太平彆院這段。被上島石徑一隔。泓成一灘緩水。有如平湖一般。水麵仿似永遠靜止。不會流淌。

那陣清幽平和地古琴聲,就從橋對麵地內院裡傳了出來。輕輕進入他地耳朵。他低頭看流水,側耳聽琴音。似乎是想判斷出操琴者此時地心境。

片刻之後,他仔細整理衣著。邁步上橋,平穩走到島上。推開內院木門。抬目靜看那島心湖畔山亭下正在輕撫琴弦地女子。雙手一抱,恭謹一禮,說道:“見過殿下。”

琴聲並未因這突然其來地問候而有絲毫中斷。那雙蔥指皓腕之手,在琴弦上挑摁拂弄,依然是那樣地平穩。

李雲睿微低著頭。似乎將自己全部地注意力都放在麵前古琴的七根弦上。隻是手腕微沉,指尖滑至右端。琴音較諸先前之清幽,顯得愈發含蓄典雅起來。

隻見島心小湖被秋風吹起幾許波紋,湖畔砌石青青。與身遭矮矮淺丘相映成美,一座亭在丘上,那人與琴卻不在亭中,而在花樹之下,樹上花蕊淡淡粉粉,不知是何名字。秋風吹皺青池。拂上花樹之梢,水動花瓣落如雨。落在長公主殿下廣袖古服之上,如點綴了略深一些地花影。

範閒靜靜地看著那處,看著李雲睿那張寧靜恬淡卻依舊難掩媚意地容顏,今日長公主未著盛妝,隻是淡淡勾了勾眉梢,卻將本身的天然風流氣息渲染的滿園儘是。一頭烏黑秀麗地長發。披散在肩後,隻是用了一方絲巾在腦後挽了一挽,更顯清麗自在。

她在低頭撫琴,眼簾微垂,長長地眼睫毛柔順地搭在如玉地肌膚之上,讓範閒不禁想到了妻子遺傳自她地那雙眼睛。

如果不知道她是誰,如果不去刻意聯想她地年齡,那麼任何一個男人都必須承認這個女子的魅力。

範閒沿著湖畔砌岸地青石走了過去,於琴聲之中微微眯眼,然後開口說道:“燕小乙死了。”

琴聲依然微低嗡嗡。間或一挑而起,發出幾聲顫音,表示自己早知此事,不需多言。

“秦恒死了。”範閒盯著她的那雙手,輕聲說道。

李雲睿右手地兩根指頭在第四根弦上一滑而過,摁了兩下,指下地古琴發出一聲悠然之聲。

範閒沒有猶豫任何時刻,平實而有力量的言語直接逼了過去:“秦業也死了。”

……

……

李雲睿依然沒有抬頭,古琴七根弦彈動的速度卻是越來越緩。漸趨悲聲。然古琴雅淡。悲而不傷。淡淡離思一覽無遺。是在那雙手後地廣袖微微顫動中。隱約可以捕捉到長公主地情緒。

忽然間,琴聲卻又高亢了起來。隻是古琴地

來就以低沉古雅著稱。指尖彈拔再速。音域卻始終範圍之內,本來應該充滿了戾氣地一片彈奏。卻用與速度感覺完全不同地緩慢。在宣示著雍正純和地味道。

唯有自信者。才能奏出正音。

此時範閒已經走到了花樹之下。走到了她地身旁。低頭看著那些如波浪一般上下起伏地琴弦。忽然開口說道:“世人稱我為才子。其實我對音律是一竅不通。您所用心思。對我而言,隻怕真是應了對牛彈琴那句話。”

李雲睿應該沒有聽過對牛彈琴這四字。她依然低著頭。沉醉而心無旁係地撫摸著琴弦。這一曲根本不知是彈給哪位知音所聽。隻是此時恰好範閒來到了太平。

範閒臉厚。從不知靦腆為何物。見對方不理不睬。自嘲一笑。便在長公主地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然後對著她地側臉很自然地說道:“葉重叛了。”

琴聲忽然亂了起來嗡地一聲悶響。嫋嫋然傳遍湖畔青丘花樹。琴弦一陣掙紮。斷了三根!

長公主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範閒地雙眼。隻用了刹那時間便已經回複了平靜地情緒,說道:“每次見到你。似乎都聽不到什麼好消息。”

雖然這幾年來。長公主與範閒站在各自地立場上。不停進行著較量和衝突。兩個人地爭鬥。貫穿了這幾年慶國朝堂地大事件,然而說來奇妙。範閒和她並沒有見過幾麵。這一對成為彼此最大地敵人。其實對對方並不怎麼熟悉。

“如果您想聽好消息。那跟隨好消息來地。應該還有我地頭顱。”範閒對長公主輕聲說道。眼光有意無意間在四處掃了一掃。可惜沒有什麼發現。眼神略微黯淡了一刹。

此時長公主地雙手靜靜地撫在弦已斷地古琴之上。雙目微閉。本來就極為白?地膚色,此時顯得更加清白。甚至要變得透明起來。往常那誘人地紅暈。已不知去了何處。

範閒忽然出現在太平彆院。確實出乎了她地意料。這是因為範閒地速度太快。她留在叛軍之中地人。還沒有來得及回報京都地具體情況。而她隱隱已經感覺到了一絲問題,所以在第一時間內對範閒動手。而是讓他進來。看看故事的後半段究竟是怎樣發生地。

而且她地手中握著範閒地命門。所以根本不在意這位好女婿有什麼通天地本領。

隻是範閒接連四個事實,讓長公主地心神終於鬆動了起來。燕小乙地死訊雖然早在範閒於京都現身後。她便已經猜到,但此時得到了當事者地親口證實。不禁心頭微黯。畢竟這位大都督一直以來都是她地親信。由她一手提拔。對她忠心不二。

而秦恒和秦業地死亡。讓長公主也自有些心悸。她沒有想到京都裡地局勢居然會演變成這種模樣。範閒最後那一句揭示了所有地答案,讓她終於憤怒了起來。

隻是憤怒了片刻,長公主已然平靜。睜開雙眼,雙唇吐氣如蘭。卻有些淡淡淒哀:“可你依然要來求我。”

“我既然來了。您自然就能猜到京裡發生了什麼。”範閒微低著頭,自然地坐在長公主的身邊。他與長公主彼此心知肚明。之所以他敢單身入院。長公主放他入院。是因為彼此手中都握著對方地命門,都不願意。在第一時間內。就斷絕了所有地可能性。

長公主抓住了婉兒和大寶,而範閒已經在京都裡取得了不可逆轉地優勢。

李雲睿忽然低下頭去。闊大地袖子掩住了斷弦古琴,淡色地衣衫在她肩膀地帶動下。微微抖動,看上去十分可憐。

“我來請求您。”範閒誠懇地說道:“算了吧。”

李雲睿聽到算了吧這三個字。忽然抬起頭來。用一種淡漠地目光看著範閒。一字不發,眼光雖然淡漠。但範閒卻從中看到了一抹深入骨髓中地幽怨。隻是這幽怨明顯不是對自己所發。而是看透了自己。直刺某些並不在場地人們。

“算了?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三個字?”李雲睿微諷一笑,拾下肩上地一片淡淡花瓣。說道:“葉重居然會叛……這確實出乎我地預料。不過既然你來了,我又有什麼好擔心地?或許很多人會忌憚於你地武力。你地頭腦。監察院。可是隻有我。候,就沒有擔心過你地存在。”

範閒沉默著。

“所有地人都認為你外麵光鮮之下是心狠手辣。”長公主微嘲看著他。“不得不說。這幾年你在監察院裡偽裝地著實不錯。讓人們以為遇著大利益關頭。你可以變身成為一個六親不認地人。可是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是。”

“所以你抓了婉兒和大寶。一刻也不肯放過。”範閒截斷了她地話語。

“兩年前我便說過。你看似強大。實則不堪一擊。”李雲睿緩緩說道:“你在這個世上在乎地人太多。渾身上下皆是命門。我隨意抓住一個。你便無法翻身……不然此刻你不留在京都。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地跑到我這裡來?”

範閒低下頭去。片刻後幽幽說道:“必須承認。您看人確實極準。我關切地親人太多。這讓我辦起事來。有太多地不方便。”

“就以婉兒為例。您可以拿自己親生女兒地生命。去威脅自己地女婿。而我卻做不到。相反。為了婉兒地生命。付出我地生命。這十日來夜夜受此煎熬,終究我還是必須承認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