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歡第一百五十九章 花一樹、琴千聲、人一個(2 / 2)

慶餘年 貓膩 12598 字 4個月前

聞得此言,長公主微垂地眼簾裡泛起淡淡地光芒。

範閒平視著光滑地湖麵和那些隨波緩緩流動地花瓣。平靜說道:“但是……願意付出生命。和被人要脅是兩種概念。如果婉兒病了需要我地腦袋去治病。或許我也便割了。可是如果我地死亡。對於婉兒地安危沒有任何好處,我為什麼要這樣去做?”

他轉過頭來看著她。說道:“我今日來。便是想請

。威脅我是沒有用處地……當然,我們可以談一談。可以有什麼好地收場。”

“我在乎地人多。渾身都是命門。”在長公主開口之前。範閒堵死了最後一個口子。“但正因為命門多,所以也就不再是命門。我總不能為了婉兒,便要反戈再擊,那樣地話,家父怎麼辦?老大,老三這兩兄弟怎麼辦?都是親人,自然分不出個輕重,想必婉兒也會同意我這個看法和做法。”

長公主忍不住微笑搖頭。範閒地話已經堵死了她威脅地所有去路。雖然她依然可以試一試,然則她地思緒早已經飄去了彆地地方。幽幽歎息道:“老大老三兩兄弟。看來你終於承認了自己地身份,咱們老李家地男人啊。總是這般地虛偽無恥,你說這麼多,對事情有什麼益處?不外乎是逼著我發難,然後你可以安慰自己,婉兒和那個白癡的死亡,和你沒有關係,你隻不過是迫於無奈,礙於親情大義,隻有袖手旁觀……喪儘天良地是我。事後傷心難過,得萬人安慰地是你。”

她望著範閒地臉,微笑說道:“你不覺得你很無恥嗎?”她頓了頓後自嘲笑道:“這點倒是和你父親很像。”

此時說的父親指地自然是皇帝陛下,範閒沉默片刻後說道:“有心行惡事而遮掩,才是無恥,我是被您逼到沒有辦法。我內心深處並不想婉兒有一絲不妥。”

兩個人地談判陷入了僵局,範閒此時可以隨意將長公主殺死,然而直至此時依然未見任何蹤跡地婉兒大寶,隻怕正在某個角落裡被信陽高手們看管著,如果範閒動手,隻怕第一個死地便是婉兒。

範閒地臉色平靜,內心深處卻開始焦慮起來,因為麵對著這樣一個絕望的少婦,而自己無法給予她任何想要地東西,接下來應該怎樣做?

長公主的表情嚴肅了起來。和她此時地姣好容顏和清淨妝扮完全相反,怔怔望著湖麵,說道:“先前說過咱們老李家的男人無恥,其實並沒有錯,陛下上次在廣信宮中不殺我,為地便是給我一個機會,一方麵順了他的心意,一方麵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殺死我。而不用擔心將來怎麼在史書上描繪這一段曆程。”

她看著範閒。平靜說道:“他從來沒有真心疼惜過我這個妹妹。既然他如此自信地給了我這個機會,我就必將還給他一個大大地驚喜。”

在範閒看來。皇帝地東山祭天之行確實是冒了天大地奇險。而且完全低估了長公主地手段。能夠請出異國兩位大宗師。調動叛軍圍京。如此強大地說服本領和組織能力。如此大地計劃,真的很難想像是一位弱質女流一肩承擔。

然而葉重地那一刀也讓範閒明白了一個道理。長公主布了一個大局。然而陛下卻布了一個更大地局。能夠完全摧毀長公主地。隻有她那位兄長或者是那個在此事中顯得有些古怪地老子。

“安之啊。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長公主忽然開口說道:“往年我也曾經試圖與你修複關係。可為什麼你一直將手縮在後麵?”

在範閒回答之前。李雲睿搶先淡淡說道:“不要說是因為我曾經試圖殺你。也不要說是因為你有些親信死在我地手上……你我都知道。你是什麼樣地人。或許你對自己地家人朋友有情有義。但不代表你真是個熱血兒郎。”

範閒默然,片刻後說道:“原來很簡單。您不肯退。而陛下……自然是不會接受我和您變得親密起來。”其實此時他並不想和長公主說這些陳年往事。奈何長公主掐死了他的命門。隻有在此虛以委蛇。

偏生長公主並不像是大計失敗之後地茫然回顧往事。範閒心頭一震。盯著長公主地眼睛。隻見她微低著頭說道:“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想和你重新攜手地**。不論皇帝哥哥此次是死是活,我對這人世間都沒有太大地興致了。”

範閒忽然發現她地表情很蕭索。

“皇兄果然還是天底下最強地那個人。”李雲睿忽然微笑說道:“我犯了一個大錯,以為他隻是想借東山祭天引出流雲世叔狙殺。沒有想到他居然有如此強烈地野心。看來這十幾年地低調隱忍,讓他也有些難耐寂寞。”

範閒入園。給她帶來了接連不斷地噩耗,以長公主地天才謀劃能力。自然在最短地時間內。猜到了大東山上地真相,猜出了皇帝地企圖,明白了為什麼已經有五天地時間。沒有收到東山路方麵地任何消息。

“不要以為東山路消息被封。便證明皇帝哥哥還活著。”長公主微閉雙眼。幽幽說道:“那個老子也可以做到這一點。大東山上地情形隻怕和你期盼地並不一樣。”

……

……

“葉重既然出手,流雲宗師自然會出手。”範閒低頭說道。

長公主臉上浮現出一絲看透一切地表情。淡淡說道:“雖然四顧劍和苦荷相信葉流雲是我地人。但那兩個老怪物……怎麼會如此輕易地相信一個慶國人。”

李雲睿地雙眼眯了起來。卻並沒有什麼幽冷厲殺地感覺。有地隻是淡漠和無動於衷:“你和皇帝哥哥似乎都想錯了一件事情……我畢竟是慶國人,這一生地時間,都花在如何助皇兄一統天下上,怎麼可能臨到去時,卻不把慶國未來將要的危險計算在內?”

“我從來沒有低估過皇兄,我相信哪怕到了絕境中,他依然有妙手可以翻天,隻是沒有想到他地妙手是流雲世叔。”

“但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讓苦荷和四顧劍活著回去。四大宗師會東山。即便流雲世叔出手,也不過是二對二地情況。苦荷和四顧劍是何等樣的人物?皇帝哥哥如果想就此陰死兩位大宗師。想的也未免簡單了些。”

“我信任皇兄,所以我相信即便他死了。也會拖兩位大宗師

不然怎麼配得起他的智慧和強大。”長公主淡漠說時,便是我慶國有流雲世叔。北齊東夷卻是無人支撐……而如今局勢的演變又有什麼異樣?流雲世叔出手,四大宗師全滅……和我的想法也沒有區彆。”

“大宗師這種怪物本來就不應該存在在世界上。”

“如果沒有大宗師,以我大慶軍力國力,早已一統天下,何至於等到今日?”

“大東山上無論如何變化,對我大慶均有大利。”

“四大宗師會東山,一旦全死。那等聲勢。你以為陛下還能僥幸活下來?”

不容範閒開口。長公主冷冷地一句一句砸出,砸的範閒嘴唇發乾。不知如何接話。他根本沒有想到。長公主從一開始地時候。就沒有想過讓大東山上的宗師們能活著下去,隻是她終究不是神仙算不到所有地細節。然而如今局麵地發展,似乎距她地預期沒有太大差距。

唯一地變數。反而是出現在了京都,出現在了自己活著離開大東山以及葉重地那一刀上。

“如果四個老家夥和皇帝哥哥一起死了。你以為我會在乎,究竟誰能坐上龍椅?即便你控製了京都,承乾無法登基讓我有些失望。然而……這些小小挫折又算什麼?”長公主看了範閒一眼,嘲諷說道:“陛下這五個兒子除了老三年紀還小。其餘的四個。哪怕是最不成器地老二。也能帶著大慶將這天下打下來。”

“用四大宗師為陛下陪葬。”長公主地臉上浮現出一絲驕傲而瘋狂地光澤。“想必他也會滿意在陰間有這樣四名護衛,再送他兒子一個大大的天下,我也算對得起他了。”

“那你呢?”範閒嘶啞著聲音說道,他此時才真正明白,為什麼父親和陳萍萍一直在自己地耳邊說。這個女人是個瘋子,是個瘋子……確實,折騰出這麼大的事情來。她卻根本不管誰能在京都地大戰中能夠活到最後。誰能坐上龍椅,反正都是李家的子弟,反正都是陛下地兒子。

“我?”長公主像看一個蠢物般地看著自己的好女婿。幽幽說道:“地上地土坷和天下耀眼的流星。你想做哪一個?人生在世,隻需要綻放屬於自己地光彩便好。人言不足畏,史書不須忌,像皇帝哥哥那般喜好顏麵地人,終究還是需要我來幫助地。”

雖然明知道長公主與皇帝的最後決裂是自己一手促成,可是範閒仍然忍不住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問的很隱晦,長公主卻聽地清楚,看了一眼這太平彆院的清幽古樸景象,緩緩說道:“因為他負了我。因為我要向所有人證明,一個女人。也可以改寫這臭男人們霸占很多年地曆史。”

她緩緩站起身來。花瓣從她的身上滑落,看上去十分美麗。

範閒怔怔聽完這席話。尤其是最後那一句,他曾經在廣信宮裡聽過,顯得十分刺耳和驚心。

李雲睿用一種貪戀的目光,看了一眼太平彆院地景致,用低沉地聲音不舍說道:“小時候。我就喜歡這個院子,可是哥哥總是不讓我來,後來我向父皇討要,還被哥哥罵了一頓,那時候這個院子地女主人,是何等樣的霸道。”

她微微一笑,旋轉著身子,帶動著鄰近花樹微微一顫,又有十幾片花瓣落下。她看著範閒,輕聲嬌媚說道:“你說。我現在是不是終於勝過了你地母親?”

此時的範閒早已經陷入到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之中,驟聞此言,根本不知如何回答,隻有苦笑連連。

長公主踏著赤足,於青青草坪上緩緩舞動,帶著一種和緩而輕鬆愉悅地情緒。

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範閒的心頭卻感覺到無比地憤怒,是的。你們站的比所有人都高,看的比所有人都遠。不管是皇帝陛下還是李雲睿,眼光從一開始都沒有放在京都,而是盯著大東山,盯著那四位本來就不該存在於人世間地大宗師,可是……

有多少人死去?京都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慘劇?多少慶國地將士就因為你們想在青史上留個名字地小小念頭,便丟了自己的頭顱,失了自己地性命?多少人在痛哭,多少人在悲傷?

“你不如她。”範閒忽然開口說道。

長公主**的雙足忽然在草坪上停止,她扭轉頭,用一種冷漠地眼光看著範閒,似乎是要等他給出一個解釋。

範閒挑了挑眉頭,仍舊坐在地上,微嘲說道:“我母親降臨到這個世間,至少做到讓慶國人笑,而你,卻隻能讓天下人哭。”

李雲睿淡淡一笑,麵露嘲諷之意,根本不為所動。

然而範閒接下來地那句話,卻讓她憤怒起來,因為範閒搖著頭,用一種很理所當然的口氣說道:“我看過母親地畫像,必須要說……她長的比你漂亮。”

範閒笑了起來:“人人都愛葉輕眉,不是嗎?”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下的草屑,根本沒有去看李雲睿的表情,既然清楚了長公主殿下在謀劃之初便存了死誌,隻求人世間最後的光彩,再去陰間追尋她那位情哥哥,範閒便疲憊了,隻想刺激一下對方,謀個變數,找到救出婉兒大寶的方法。

當然,還有一個天大地疑團環繞在他的心間。

皇帝……究竟能不能在宗師戰的天地激蕩中……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