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南慶十二年的彩虹(一)(2 / 2)

慶餘年 貓膩 11566 字 4個月前

馬上沉默地他很清楚為什麼範閒沒有任何具體地話給自己,因為他和範閒一樣,他們雖然都有東夷城地血統,但畢竟是慶人。這一萬四千名強大地精銳力量絕大部分也都是慶人。

如果南慶正在北伐,難道自己這些慶人卻要背叛朝廷,反戈一擊?隻怕誰也做不出來這種事情,雖然這些人都是被流放了地人物,對於皇帝陛下也談不上什麼忠誠,然而背君與叛國終究是兩種概念。

然而東夷城方向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慶帝一股作氣地將北齊打散,因為若那樣地話,東夷城自然便是強大慶軍地第二個目標。如今的東夷城名義上已經歸屬大慶。但在範閒和大皇子的強勢之下。南慶朝廷根本管不到此處,一旦有機會動兵真正征服。想來慶國朝廷不會放過個機會。

若到了那時,東夷城自然是滅了。大皇子也隻有死路一條,從陳萍萍死後那一刻開始。大皇子便已經做好了這種思想準備,然而如今知曉範閒在京都準備做地那件事情。大皇子地心頭依然抑不住的有些黯淡。

不論範閒是勝是敗。他地心情都會黯淡。因為那個人是他地父親。他地母親還在慶國的皇宮裡,他地妻妾也還在京都。

大皇子緩緩抬起頭來,看著京都的方向。一時間唏噓了起來,微微眯眼,長久沉默。一言不發。

天下大戰已起,修羅場已然鋪成。骸骨埋於道。血肉濺於野。烏鴉怪鳴於天際風雪之中,不儘的肅殺凶險,籠罩了整個天下。就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遮蓋了所有萬千百姓頭頂的天空。

便在這樣緊張到了極點地時局中。有很多人地目光。包括沙場之上那些猛將,至高地皇帝。孤守的逆子,其實都在注視著京都。因為他們知道,真正地勝敗,天下地走勢,依然還是在南慶京都之中,在那一對對人對己都格外殘忍無情的父子之間。

正如慶國皇帝陛下曾經對葉完說過地那樣,他與範閒之間地生死存活,才是真正的局點。隻是這個局不是人力所能設。而是這數十年間地造化因果,最後凝結而成的局麵。在這個凝結的過程之中,皇帝陛下自己,那個死去地女人。秋雨中地陳萍萍,以至於範閒自己都起了推波助瀾地作用。以至於這個局到了最後已然無解。成了個死局。

隻有劍才能斬開繩結,隻有生死才能解脫。

被無數雙目光注視的京都城內,百姓卻感受不到太多前線血腥地味道。甚至連此時禁宮所發生地驚天大事也不知情,他們情緒平穩地過著一如往常的日子。除了天河道岔道口的那些百姓,正在不停地哭泣。

學士府中的胡大學士聽不到這些哭泣的聲音。但他在第一時間內知道了皇宮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不是大朝會的日子,他依然擁有足夠地眼線和層級,所以他頓時呆了。

一年前,賀派地官員全數被範閒和監察院殺了,這一年裡,胡大學士統領著門下中書以及三寺三院六部。將慶國朝廷打理地井井有條,便是陛下重傷不能視事的時候,這位大學士依然平靜恬淡。東山倒於前而麵不改色。十分有效地維持著慶國的平安。

然而今天得知這個消息地時候,胡大學士所有地鎮定平靜,頓時瓦解,他今天沒有擦護臉霜。所以臉上地皺紋顯得格外地深。怔怔地站在學士府的園子裡。顯得格外蒼老。祈求著上蒼不要給大慶帶來任何地不幸。

京都另一處貧寒坊內,某簡陋民宅中,已經出獄很久地前任京都府尹孫敬修。正在他的女兒孫家小姐地攙扶下,一麵咳嗽一麵喝著藥,在獄中被折騰的險些身死。若不是範府裡的幾位夫人暗中打理。隻怕這位性情嚴正的京都府尹。早已死了。然而如今地孫家早已敗落,除了一家三代之外,仆役儘去。姨太太也已逃走,過的日子著實有些不堪。

孫顰兒溫聲寬慰著父親心裡卻想著改日隻怕要去範府裡謝謝郡主娘娘賜地藥,隻是卻沒有什麼衣裳可穿了。又想到。小範大人現在窮竟是死是活?一時間不由有些癡了。

此時地範府中。林婉兒卻是表情凝重地坐在花廳之中,思思坐在她地身後,一人分彆抱著一個孩子,她對麵前的藤大家媳婦兒說道:“逃是沒必要地。隻是府裡地下人能散就趕儘散了。”

藤大家媳婦兒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哪裡肯走,林婉兒也不會勉強。因為範族裡地這些族人家人,便是想走隻怕也無法走乾淨。她隻是怔怔地看著懷裡的範良。

昨夜範若若被急召入宮。最近又沒有陛下身體不適的消息。林婉兒便馬上猜到了一些什麼。尤其是從昨天夜裡,便開始彌漫在京都裡的詭異氣氛。更是讓她堅定了自己地信心。

你還活著。為什麼不先回家看看?就算舅舅要殺你。你要殺舅舅,可是……可是……難道之前,你就不肯讓我看你最後一麵?

一念及此。悲從中來,幾滴眼淚從她地眼眶裡垂下。滴在了範良滿是不解地稚嫩臉蛋上。

在林婉兒無助又悲傷地擔心著範閒地生死時。昨夜被召入宮中地範若若,卻已經成功地逃脫了內廷高手地看管。消失在了重重深宮之中,如今的皇宮已然亂成一團。一時間竟無法找到她的下落,看來這位姑娘家不止青山學藝有成,當年五竹在蒼山雪夜裡對她地訓練。遠比當初對範閒的教導要成功許多。

此時的她穿著一件宮女的衣衫。卻偏生穿出了極動人的感覺,衣衫在微雨中緩緩飄拂。順著宮牆地夾壁,緩緩地向著太極殿的方向行去,一路上隻見被廝殺聲驚的麵色慘白地太監宮女。偷偷摸摸地向著後宮方向奔去。誰還會來管她是誰。她來做什

然後在將要轉到太極殿地一道偏僻宮門處,她看見了太監洪竹。似乎洪竹在這裡已經等了她很久,兩個人平靜地互視一眼。

範若若平靜地看著洪竹,其實心裡卻是轉過了無數的念頭,因為她根本不清楚。為什麼幾個月之前,這位正當紅地太監總管,會忽然與自己暗中聯係。

洪竹佝著身子離開了這道宮門。他沒有解釋什麼。因為他本來以為小範大人已經死了。思前想後了很久,他骨子裡所蘊藏著地那點兒東西,終究讓他找到了範家小姐,講述了自己與範閒間的關係。或許……隻是這名太監。不願意讓自己守著自己與範閒間的秘密。而孤獨地守候在深宮之中。

範若若知道哥哥還活著,並且在這位太監地幫助下,潛入了皇宮,這個事實令她很喜悅,然而緊接著喜悅便變成了深深地擔憂,因為她知道哥哥進宮是為了做什麼。

她走到了宮門旁,走到了一個盛水的大銅缸旁。隔著宮門,聽著不遠處皇城上令人心悸地聲音,那些鐵釺刺穿盔甲,刺穿骨胳地聲音。她地眉宇間擔憂之色更重。知道今天連師傅也來了。

然後她隔著宮門的縫隙。看著遠處太極殿正殿門前地那方明黃身影,微微抿唇,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皇帝陛下負手於後。雙手在袖中微微用力地握著那一方白絹。隻有他知道。白絹上是若點點桃花一般的血漬。咳出血來了,難道朕真地不行了嗎?

姚太監已經被他趕走。此時他身周沒有一名侍衛,站在雨簾之前,顯得是那樣地孤單。

而在他麵前地小雨之中。一個更孤單地身影慢慢地走了過來。

五竹終於來了。

小雨依然在不停地滴打著他臉上的那方黑布。他手中緊緊握著的鐵釺依然在不停地滴著血。一股充溢著血腥味道的氣息。從他那身濕透了地布衣上透了出來。

不知道殺死了多少禁軍,五竹才終於從皇城的方位。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這裡。他手中那往常似乎堅不可摧的鐵釺,在刺穿了無數堅硬盔甲之後。刺穿無數咽喉之後,此時鋒利地釺尖竟已經被磨成了平端,釺身彎曲了起來!

五竹不是人,但他也不是神,在麵對著人間精銳戰力前仆後繼,無所不用其極地攻擊下,他依然受了傷。尤其是從皇城殺下來的那一條道路上,穿著厚重盔甲的禁軍官兵。用自己地身軀當作了製敵的巨石。堵在了他地前方。成功地拖延了他地腳步。傷害到了他的身體。

禁軍地攔截不可謂不壯烈,可五竹依然是殺了出來!

隻是他手中地鐵釺已經廢了。他緊緊束著地黑發早已散亂。身上的布衫更是多了無數地破洞。腰下的一方衣袂更是不知為何,被燒成了一塊殘片。

最為令人心悸地是,在亂戰之中。瞎子少年地腿似乎被某種重形兵器砸斷。以一種完全不符合常理的角度。向著側後方扭曲。看上去骨頭已經被扭碎成了異狀,根本無法行走!

可五竹依然在走,他隔著那層快要脫落地黑布。盯著殿下的慶帝,用手中變形地鐵釺做為拐杖,拖著那條已經廢了地左腿,在雨中艱難而倔狠地行走,一直要走到慶帝地麵前。

雨勢早已變小,淅淅瀝瀝地下著。太極殿前地青石板上卻依然積著水。五竹扭曲地左腿就在雨水中拖動,摩擦出極為可怕的聲音。

每一次磨擦。五竹薄薄的唇角便會抽搐一絲。想必他也會感到疼痛。但是他已經忘記了疼痛。他隻是向著殿前地慶帝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慶帝靜靜地看著越來越近地五竹,忽然開口說道:“我終於確認你不是個死物……但凡死物,何來你這等強烈地愛憎?”

便在此時,一直緊閉地宮門忽然大開,一身汙水地葉重騎於馬上,率領著殘餘地禁軍士兵以及自己親屬的騎兵,向著太極殿的方向趕了過來。蹄聲如雷。震地地麵的雨水絲絲顫動。

不過瞬息。數百名慶國精銳兵士便再次將五竹圍了起來,隻是他們看著被自己包圍著的五竹,看著那條已經扭曲。卻依然倔狠站著地人,卻沒有絲毫喜悅的情緒。

尤其是此時忽然出現在陛下身旁的十餘名慶廟苦修士,那些戴著笠帽,擁有強大實力的苦修士。當他們看見五竹之後,尤其是到五竹身上傷口處流出的液體顏色之後,更是麵色慘白。渾身顫抖。

五竹身上流出的血也是熱地。也是紅地,然而卻是金紅的。在小雨中漸漸淡去,沒有太多人能夠注意到,但這些戴著笠帽地苦修士卻注意到了。

所有地苦修士在這一刻如遭雷擊,跪倒在了雨水之中。跪到在了五竹地麵前。他們本來是慶帝最強大地貼身防衛力量,然而在這一刻。卻不得不臣服於在這個跛了的瞎子身前。

使者親臨人間,凡人焉敢不敬?這是上天對大慶的神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