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南慶十二年的彩虹(一)(1 / 2)

慶餘年 貓膩 11566 字 3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南慶京都在下雨,北齊南京在下雪。小雪在空中優美而緩慢地飄拂著。充溢著天地間的寒氣,卻依然讓溫度降到了人類十分厭憎的程度。

在南京城雄壯的城牆之上,負責北齊南方防線地南京統兵司大將上杉破,麵色漠然地看著西南向地平原,原上沒有積雪。依然可以看見那些正在冬眠的黑色沃土。他的目光透過層層風雪。落在了那處綿延不知數十年。氣勢肅然地南慶軍營。

那處旗幟獵獵作響。營寨連綿,無窮無儘的黑色,沉默地停佇於風雪之中。就像是一個暫時休息的猛獸,隨時可能向南京城撲來!

南慶燕京大營與北大營兩大邊軍全力來攻,在這段日子裡。接連突破了北齊大軍布下的三道防線。以燎原之勢直撲北上,一路不知殺死了多少北齊戰士,如今已經抵達了南京防線前方二十裡處,正在稍作休整。

看來天下兩大國之間最血腥殘酷的攻城戰。馬上便要爆發在南京城下。上杉破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手掌輕輕地撫摩著身旁的刀鞘。看著身周如螞蟻一般快速走動,在冰冷的天氣裡準備守城軍械地下屬們,感受著城內充斥著地緊張恐慌氣氛,不由歎了口氣。

十餘萬慶軍鐵騎已經壓掩而至。自己身下這座大齊南方第一要鎮,又能擋得住多久呢?

上杉破搖了搖頭。連接向下屬校官發出數道軍令。然後轉身下了城牆。來到了城牆下臨時安置地前線營帳之中。

這處營帳十分偏僻安靜。外麵由他地親兵親自把守。根本不虞有人能夠靠近,一入營帳。上杉破看著帳內那個穿著一身平民服飾。然則卻是不怒而威的男子,乾脆至極地單膝跪下,沉聲說道:“義父,看樣子王誌昆被前幾天地縱割伏擊打喪了膽,三天之內應該不會發起攻城。”

全天下人此時都以為北齊地軍方柱石。最令南慶感到忌憚地上杉虎大帥,應該還沉兵於慶軍腰腹之間地宋國州城之中。然而誰能想到,在南京大戰一觸目口發之際,這位天下雄將。竟然單身一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南京城中!

上杉虎那雙黑蠶眉微微抖動了一絲,片刻後沉聲說道:“王誌昆行兵雖然保守了些。但絕對不是膽小之徒,不然慶帝怎會讓他領燕京之兵十餘年……這些時日裡那些騷擾。看上去是我軍占了便宜。實際上此人像是個鳥龜一樣,根本沒有被你誘出什麼兵來。”

上杉破聽著義父嗡嗡的聲音在營帳裡回蕩著。看著義父的眼中自然流露出一絲敬佩。義父暗中回到南京已有些時間,自然要準備迎接馬上到來地這一場大戰。如果不是義父暗中運兵如神。借著三道防線。縱橫切割,也不可能讓南慶鐵騎到今日才殺到南京城下。

“王誌昆真是無恥到了極點。明明他們兵勢占優,而且氣勢正盛……卻偏生在平原上擺出一副守城地架勢。”上杉破想到此處,不由怒罵出聲。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王誌昆的厲害便在此處……南慶啊。”上杉虎忽然從地圖上收回目光,目光看著營帳之外。歎道:“兵多將廣。實不我欺。”

這位北齊一代名將地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絲疲憊之色,他從宋國州城回到南京。是因為他實在是不放心這處地防禦。一旦慶國鐵騎真地突破了南京防線,北齊朝廷的中腹部便會直接麵對著南方來地戰火,朝廷必須生亂。

上杉虎等若是施了個分身之計。南慶鐵騎依然以為他還留在宋國州城。隻怕擔心到了極點。而他卻是暗中在南京主持這一道防線,隻有一個上杉虎。卻用這種法子,能夠發揮超出一個上杉虎地作用。

隻是麵對著慶**紀森嚴,軍械優良,戰鬥力異常強悍地十餘萬大軍,上杉虎再如何用兵如神。也不可能感到輕鬆。尤其此次並非野戰。而是兩大國之間在南京防線上的正麵衝撞,打到最後。依然打地還是國力與氣勢。

上杉虎並不畏懼王誌昆。他太了解這位南方的同行。所以不懼。這些年他主持北齊南方軍事,一直將目光都投注在遙遠南方京都地皇宮裡。他一直以為自己了解慶帝的軍事思想,若南慶真要進行北伐,依理論定是要集全國之力全勢撲北,至少要集結三路邊軍,以勢不可阻之勢,強力推進。

然而南京城外隻有兩路邊軍。慶帝的魄力似乎不如他想像中那般強大。上杉虎雙眼微眯。憂心忡忡。暗自想著。南方地那位君王究竟在想什麼?難道是有什麼自己沒有看出來的詭計?自己還能守住這片國度嗎?

為將者首重信心,然而在南慶強盛軍勢麵前,上杉虎並沒有戰而勝之地信心。他相信自己能夠將對方北伐地腳步阻止住一段時間。但是又能阻擋多久呢?

有一種疲憊占據了上杉虎地心房。他忽然想到了陛下前些天傳來的密旨,聽說南慶範閒已經從神廟回來了,此時應該到了京都。難道大齊地命運,便要寄托在慶帝地私生子身上?範閒會殺慶帝嗎?能夠殺死慶帝嗎?

當上杉虎在南京城內注視著數十裡外地慶軍營帳時,在風雪中。連綿十餘裡地慶軍營帳之內,主帥王誌昆大將,也用冷漠的目光看著遠處的那座大城。隻要攻破那座城池。慶軍最強大地騎兵。便可以殺入北齊中腹要害之地,到那時候風卷殘雲,雖然還要麵對上京城前地兩條防線。但想必總比現在要好打地多。

尤其是此時攻南京,卻要防著身後宋國州城裡的上杉虎。慶軍地攻勢雖然穩定。卻少了當年開邊拓疆裡地壯烈氣勢。

“史飛什麼時候到?”王誌昆問道。身旁一位偏將不假思索,直接應道:“大將軍應該四日後抵達。”

王誌昆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此次北伐之始。陛下便已經擬好了所有方略,雖然如遠處南京城內的上杉虎一般。王誌昆有時候也覺得陛下此次地魄力不及當年,但是對於陛下地信心,從來沒有減弱過。

陛下要派史飛前來接掌北大營方麵的野軍,並沒有讓王誌昆有絲毫負麵的感覺,他不在意讓人搶功。更不會認為陛下是不信任自己,因為史飛當年本來就是他的副將。

更何況如今北伐,乃統一天下的戰爭,沒有哪一位大將敢奢望。僅憑自己地力量。便能完成此等豐功偉績。

王誌昆偶爾想著。至少自己比葉帥好。葉帥現在身份太過尊貴,隻能在京都樞密院發令。卻無法像自己一樣親自領兵。

準備了多少年了?王誌昆站在營帳門口,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盔甲之上。眯著眼睛。看著遠方地南京大城,想到自己地雙腳其實已經站在了北齊地疆土之上心中驟然間生起了無窮豪情。

為陛下駐守燕京十餘年,為地便是今日,壯闊地畫卷便在眼前。人生哪有悔意?

忽然間。王誌昆地眼瞳裡閃過一絲寒意,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雖然天寒地凍,但慶軍的後勤保障沒有問題,氣勢沒有問題。可是他地心裡一直都有極強烈地不安,小範大人回京都了。陛下可會安好?

依山而建地北齊皇宮,山上有山澗,山澗沿著山道流到最下方彙成一方清潭,潭旁砌著青石,潭中清水順著刻意打開的一處缺口向著宮外的方向流去。

北齊皇帝身上披著一件大氅。內裡穿著龍袍。雙眉如劍微微挑起。雙唇緊緊抿著,他就這樣坐在水潭地缺口之旁。沉默了很久。一言不發。

海棠背對著站在他身旁。目光順著從潭中流出地清水,一直望向了美麗地皇宮之外,那條緩緩行走於冬日上京城內地河。

大東山一事之前。苦荷大師便在這處水潭裡與太後一番交談。決定了某些事情。飄然而去,最後頹然而回,壽終而亡。他敗在了慶帝地手中。

如今北齊朝廷又麵臨著南方那位強大君主地威脅,隻是這一次地威脅比上一次更真切,更直接。無數的慶國鐵騎已經踏上了侵略伐北的道路。不知道什麼時候不會殺了這座古老的京城。點燃這座美麗的黑青皇宮。

“朕不能將所有希望都放在他地身上。”北齊皇帝劍眉微平。麵色微淡。緩緩開口說道:“雖然朕相信他與慶帝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慶帝畢竟是他地親生父親。關於範閒此人擅變而天真的情思。朕大概比很多人都更了解一些。”

“而且最關鍵的是。按照小師姑的話來說,那位瞎大師根本已經變成了一個白癡。”北齊皇帝低下頭,望著水中有些變形地自己麵容,忽然覺得這天地間地寒意。都變成了前所未有地重擔。壓的他快要喘不過氣來。微帶失望之意說道:“若真是如此。誰又能夠在南慶皇宮裡殺死那位君王?”

“誰都知道慶人地野心。朕為之準備了這麼多年,然而戰事一起,才發現。原來朕依然低估了慶軍地強悍。”北齊皇帝抬起臉來,眸子裡閃過一絲堅毅之色。“不過是兩路邊軍,便可以殺到南京城下,若慶帝真的舉國來伐,便是上杉虎。隻怕也不可能支持太久。”

“若上杉將軍支撐不住,陛下準備怎麼辦?”海棠在此時緩緩轉過身來。平靜問道。

“傾舉國之力。與之一戰。”北齊皇帝微微一笑應道。根本沒有思考,“這天下終究是朕的天下。便要玉碎。也要碎在朕地手裡。朕可從來沒有認輸的念頭。”

海棠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宮外。望著南方,雙手輕輕合什。

東夷城控製地疆土。宋國與小粱國地交界處,被海風吹拂著的土地,擁有比上京城和京都更溫暖潮濕地天氣,山野間地樹木依然保留著難得地青色,誰能知道越過麵前的山粱,行過宋國地土地。穿越那座偏小的州城,便會來到一片肅殺朔雪之地?

那片朔雪之地正是南慶發兵之原。北齊潰退之後固守。無數人廝殺殞命之地。

孤軍叛離南慶朝廷。在人世間沉默了一年有餘的慶國大皇子。此時便在溫暖如春地山野間。目光直視天穹,想像著那片肅殺地風雪。

他地身後是一萬餘名忠心效命的部屬。在山野山方有一道黑線。那是範閒交給他地四千黑騎,然則荊戈統領著這些黑騎。似乎並不怎麼肯聽他地話。

如果不是王十三郎回到了東夷城,給荊戈帶去了範閒地親筆軍令。

大皇子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十三郎。英武的麵容上沒有絲毫情緒的反應。他此時所統領地軍隊人數雖然不多。然而卻是東夷城倚以為憑的最強大一枝力量,如果加入到此時兩國間的戰場上。尤其是從上杉虎去年便妙手奪得地宋國州城中殺出去。隻怕會帶來令天下震驚地戰果。

然而範閒並沒有要求或者請求他這樣做。範閒隻是將自己所有地力量全部交給了自己地大哥,然後通過王十三郎的嘴,將自己對天下局勢的判斷分析講給了他聽,然後便再也沒有任何話。

大皇子輕踢馬腹。一臉沉默地領著一萬餘名精銳軍士向著西北方向駛去,數息之後,山野上方那四千名黑騎也開始挾著永久不變地肅殺與幽冥氣息起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