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幼時貓兒撒嬌似的叫喚,到入門時聽到的第一聲雀鳥之鳴。
從今日的雲,到故去的雨。
最終都落成了一個人的名字。
桑寧寧。
左儀水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歡,又或許等他擇道無情後,根本不會記得這份年少的歡喜,但起碼,在這一刻,他是真心實意地想要離她更近些。
從未有一人,如她這般,能完完全全的,成為他幼年幻想時,最完美的自己。
“——左、左仙長!”
正當左儀水沉溺於其中,一陣慌亂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原是那些被帶來的外門弟子,他們各個神情驚恐慌亂:“我們不知為何,一來就迷迷糊糊,像是睡著一般。方才剛剛驚醒,就見桑、桑仙長——”
桑寧寧!
左儀水猛然抬起頭,入目所及,草地石階上遍地赤紅流淌,竟然是鮮血一片!
視線如同被蒙了一層紗,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真切。
左儀水運起靈力,飛身而上,硬是憑借一腔毅力,落在了那赤紅之上。
“桑師妹……”
“左師兄。”
左儀水驀然回首。
一身藍衣,麵容恬靜,帶著說不出的快意,如一場春夜疾雨奔襲,就這樣清落落地立在他身後。
左儀水說不出自己此刻是怎樣的心情,他知道桑寧寧站在這裡,就意味著桑雲惜受了極重的傷。但他又同樣不可否認,當他意識到這點時,心中第一時間出現的不是擔憂,而是一層薄薄的歡喜。
——桑寧寧沒有輸。
這樣的歡喜來的奇妙又迅速,即便馬上就被鋪天蓋地的對桑雲惜的擔憂,甚至是對桑寧寧出手無度的怨氣所覆蓋,但依舊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他看到桑寧寧沒有輸,就好像看到了另一個頂天立地、毫無顧忌的自己。
陌生的情感讓左儀水無所適從,他心下亂如麻,立在原地停了須臾,竟然一時間不敢靠近。
再次開口時,左儀水卻仍是沒有忍住,冒出的第一個字,卻仍是“你”。
“你方才……”
“我砍斷了桑雲惜的左臂。”
桑寧寧順著他的目光,乾脆利落道:“如你所見,容師兄和你們帶來的人,正在為她診治。”
她沒打算殺了桑雲惜。
即便桑雲惜做人卑劣,人品低下,時常想要羞辱於她。
但桑寧寧以為,她還從未傷及過他人性命。
那就罷了。
桑寧寧想,一條左臂,應當足以讓她長記性,再不來煩她。
而且,其實她也已經瀕臨力竭,再動手若是惹來了左儀水,反而
麻煩。
“左道友。”
在弄醒了桑雲惜,欣賞夠了對方驚恐至極乃至於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的神情後,容訣才施施然的站起身。
他走到了桑寧寧身旁,輕描淡寫道:“地上的那位道友受了點傷,恐怕需要左道友及時將她帶回診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太多的疑問壓在心頭,左儀水來不及計較,更來不及一一詢問,隻能強行穩住心神,繃著臉,抱起桑雲惜匆匆離去。
人走後,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涼夜如寂,地上的血腥味還未消退,濃厚腥臭,似乎在提醒著所有人這裡曾暗藏的殺機。
容訣腳步一緩:“受傷了?”
“沒有。”桑寧寧沒有動,隻是在原地搖搖頭,“大部分是桑雲惜的血。”
頓了幾秒,她又道:“我一開始莫名其妙被她壓製……但師兄,我最後用的那一招,是你教我的‘風嘯無情’!”
桑寧寧還記得婉娘。
倘若她的出劍的速度快過當日的那一陣風,快過撲過去的那一陣靈氣,豈不是就有機可乘?
在說出這句話時,她的尾音上揚了些許,神情雀躍,那雙烏黑的眼眸中煥發出了從未有過的光彩。
滿臉似乎都寫著兩個字。
容訣再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揉了揉桑寧寧的頭頂,誇讚道:“我們寧寧很厲害。”
說完這話,他轉過身,背對著桑寧寧弓起背。
“上來。”容訣道,“我背你回去。”
桑寧寧緩緩眨了下眼。
大師兄,竟然注意到她力竭了麼?
異樣的感受從肺腑湧出,而後向四處蔓延,落在心房時,甜絲絲的,如同紮根了一顆小小的麥芽糖。
“大師兄。”桑寧寧趴在容訣背上,環住了他的脖子,將頭埋在了青年的肩上,語氣高高的揚起。
“我今天是不是超級厲害?”
“是的,小師妹今日令人刮目相看。”
“但我和桑雲惜對戰時總覺得很奇怪,她的功法像是天生克我。”
“並非如此,她興許是有什麼其他機遇,師妹不必怕他。”
“嗯,我知道。但其實這樣也很好,大師兄,我能感覺得到,我和玉容劍又磨合了一點,我好像有點喜歡它了。”
“那很好,玉容劍本身算得上鋒利無雙。”
“我的功法也更近了一步,師兄,我好像突然快要結丹了。”
“師妹終日努力,自當有此一日,算不上突然。”
……
桑寧寧漫無目的地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直到容訣背著她終於走到了小竹屋前,她才終於停下。
門扉打開,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夜裡分外清晰,也讓發熱的腦子瞬間冷靜了下來。
“大師兄。”在踏入門內的一瞬,桑寧寧盯著那個風鈴,忽然道,“我可能會被罰。”
不對,應該是——
“我肯定會被罰。”桑寧寧道,“很重很重的罰。”
容訣一頓,偏過頭,聲音輕得像是從門扉裡漏進來的月光。
“怕麼?”
“不怕。”桑寧寧搖頭,她握住了自己剛剛取下的小風鈴,手指在上麵的劃痕上來回勾勒。
“但我也許會被罰下山。”
桑寧寧終於露出了些許煩躁又沮喪的神情,低聲道:“這裡——這間小竹屋,我們可能要呆不下去了。”
一雙手落在了她的肩上,隨後捧起了她的臉。
大拇指的指腹落在她的傷口上,輕輕拭去了上麵的血跡。
“桑寧寧。”容訣道,“你所行之事沒有絲毫錯誤,更沒有任何值得愧疚的地方。”
兩人定定對視了幾秒,這一次,容訣率先錯開目光,打算起身離去。
桑寧寧抿抿唇,握住了那個風鈴。
她生硬地問道:“你,打算去哪兒?”
因為小時候桑家父母動輒暴怒打罵,桑寧寧從不過多詢問他人蹤跡,慣於獨來獨往,免得惹人厭煩。
這是她在多年後,第一次過問旁人的行蹤。
容訣轉身動作一頓,片刻後,前方輕輕傳來了三個字。
“司命洲。”
司命洲?
桑寧寧垂下眼坐在搖椅上思考起來。
這地方似乎錢師姐也提過。
但是也不知道哪裡到底有多遠?那裡的修士好不好相處?這地方似乎距離下六洲很緊,倘若路上……
桑寧寧想的出神。
突然間,冰冰涼涼的藥膏覆在了左臉的傷口上,本來已經麻木的傷口竟激起了灼傷般的疼痛。
傷口在愈合時,總要再痛一次。
桑寧寧下意識向後縮了一下,卻被人握住了後頸,低聲道:“彆動。”
身體快過腦子,桑寧寧立刻保持原狀,不再亂動。
側後方似乎傳來了一聲笑,桑寧寧聽得不是很分明,她又不敢轉頭,隻能僵直著身體,垂著眼,一動也不動。
冰涼的藥膏在肌膚上化開,宛如掠過的一場小小野火。
哪怕看不懂,桑寧寧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大師兄正在一點一點的,耐心的為她清理臉上的傷口。
左臉頰有些癢,桑寧寧下意識想要抬手捂住。
然而下一秒,手就被人按了下去,容訣抬起眼,嗓音溫柔似是有些擔憂:“很疼麼?我再小心一點。”
桑寧寧強撐著不認:“不疼,隻是有些癢。”
容訣笑了:“那就忍忍。”
他垂眸,繼續著先前的動作:“脖子上也有幾道傷痕,若是不管,空有劍氣淤堵其中,反倒留有後患。”
這麼一說,桑寧寧頓時安靜了下來。
容訣半跪在地上,湊得幾近,近到桑寧寧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眼下的那顆淚痣。
如皓月垂眸,落下餘暉。
神使鬼差的,桑寧寧抬手輕輕按了一下。
掛在腕上的風鈴發出了泠泠聲響,細微而綿長,如同警告。
可這一次容訣卻沒有躲。
燈火搖曳下,那張完美溫潤的麵容似乎變得更加精致絕色,連帶著那顆淚痣都成了勾人心神的最佳佐證。
衣袍紛亂,上麵沾有她方才不小心落下的血,衣擺散在地上,如一地血腥的清輝。
“桑寧寧。”
桑寧寧眼神一顫,這才意識到自己乾了什麼,心虛地蜷起指尖,想要悄悄收回手。
察覺到她的動作,容訣彎唇笑了笑,牢牢捉住了那隻亂動的手,如以往很多次一樣,將四根手指攏在一起,握在掌中。
“這一次,換我來問你。”
容訣眼睫顫了顫,終是抬起,眼中細細碎碎的笑意蔓延開。
“既然事已至此,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