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必成怨魂,再不留下絲毫神智。”
青年立在窗邊,陽光斜下,更襯得他清絕雅致,笑意溫柔,身著藍衣白衫,又有金光淺薄落在身前,哪怕一動不動,也會讓人覺得溫暖。
遇君如逢春。
但流光仙長知道,他再也沒離開過冬天。
想起方才容訣的話,流光仙長又生出些許不切實際的想法,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期待:“你現在不是怨魂?”
“不,我是怨魂,隻是有了神智,能記得一些事了。”
容訣搖頭,語氣似乎有些惋惜:“按照容家那些人先前的想法,本來再過幾十年,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廣發布告,集結各大宗門的人手,當眾清除我這個怨魂,從此以後昌盛不滅,傳承萬載千秋。”
“可惜了。”容訣歎了口氣,隨後揚起唇角,笑容平靜又恬淡,“我此世不僅完全記起了之前的事情,還繼承了那玉容鎮魂陣裡的怨魂之力,他們大抵是無法得償所願了。”
流光仙長站在原地。
本就是年邁的容貌,在這一刻似乎又蒼老了十幾歲。
他張了張口,半晌後,才發出了乾澀的嗓音:“那這
一世,又是怎麼回事?”
“這一世麼?‘我’再度轉世成了容家獻祭之人,本該也如之前一樣,曆經苦痛,然後回到鎮魂陣裡。”容訣彎起眉眼,“隻是出了變故。”
陽光下,容訣舉起了右手手腕。
他將手從陰影中伸出,幾乎就在落入陽光下的瞬間,原本腕上的敬語珠串驟然變化,成了道道血紅色的鎖鏈!
流光仙長的瞳孔驟然一縮,他閃身落在了容訣身旁,看著那潛入血肉中的虛幻鐵索,語氣震動:“這是……”
“天罰。”
容訣收回手,淡淡道:“我偶得機遇,離開了玉容鎮魂陣,但是我這般輪回轉世,又妄動怨氣的存在,為天道所不容。正如你所言‘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既是容訣又不是容訣,天道自然要給我一些束縛。”
“所以你不必憂慮。”
容訣側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流光仙長:“有天罰在,我不會貿然出手。”
他隻是等待。
等待既定的命運到來。
屆時束縛解開,因果相報,這樣他就能清除一些令人厭倦的東西,讓世間再不會出現如“容家”一樣的存在,得到長久的平靜。
而現在,一步步的,幾乎都沒有超出容訣的所料。
容訣垂下眼,輕輕顫動了一下眼睫。
他伸出手,一隻小小的青鳥落在了他的掌中。
隻可惜了,也不知他那位虛弱無比的好大伯,何日才能發現玉容鎮魂陣已破的事情。
流光仙長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
他將目光從哪怨氣化作的小青鳥身上收回,盯著容訣的雙眼,問道:“容守天之死與你無關?”
容訣沒回答他的問題,笑了笑:“流光,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冒著損害自己的方式,動用怨氣,去殺一個並不相關的人?”
理論上,這樣的事情,確實不會有人去做。
但是——
“若是為了我剛收的小徒弟呢?”
流光仙長眉梢微動,神情似乎有些玩世不恭,語氣更是隨意。
可和他的語氣不符的,卻是他說出來的話。
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你彆想瞞我——無論你是容清珩還是容訣,我都認為,你對我那小徒弟的關注度都太多了。”
無論是為了容訣還是桑寧寧,他們都不該有太多的接觸。
那把玉容劍,已經太不同尋常。
旁人看不出劍上的怨氣,但流光仙長能不知曉其中內情麼?
這把劍,就是當年殺死容訣的劍!所以劍上的怨氣才會那樣重,直接讓它的使用者都以血祭!
流光仙長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一片冷靜,毫無私情。
“你不該如此。”
流光仙長斂去了所有笑意,肅容道:“容訣,你的事情,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但你不該再牽扯無關之人。”
說實話,對於桑寧寧,流
光仙長本來是僅僅抱著好奇之心。
可在幾次解除後,倒是真的覺得這丫頭的性子對極了他的胃口。
直接又乾脆,有什麼說什麼,想什麼做什麼。
如奔流之風,似將開之花。
人生在世,無論百年千年,可不就該這樣瀟瀟灑灑的活麼?如是優柔寡斷,倒是憑白拖累日後年歲。
流光仙長說得極為在理,甚至和容訣自己先前的想法也有一瞬的不謀而合。
但是莫名的,當他從流光口中聽到了“無關之人”四個字後,容訣覺得極不舒服。
他輕輕蹙了下眉。
喉嚨下,腹部上,似乎有些奇怪的感受,像是當年被烈火焚燒神魂時的感受,但又似乎不至於此。
烈火焚燒尚能留有白骨,可此時的不適,卻如同花蔓上長出的倒刺在白骨上纏繞。
軟軟的尖刺沒入白骨,旋即無影無蹤,拔不出,挑不了,隻能仍由它們埋著,然而稍有一碰,便是鋪天蓋地的……
——疼。
容訣輕輕歎了口氣,神情又有些恍然。
原來,這才是疼啊。
安靜了幾息,容訣才終於輕輕開口。
“她不是我的‘無關之人’。”
流光仙長皺起眉:“你——”
“當年,玉容鎮魂陣,就是她破的。”
流光仙長的話卡在了喉嚨裡,他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這不可能!”
聽了這話,容訣反倒笑了。
“怎麼不可能?”容訣垂下眼簾,放鬆了下來。
他語氣輕快,神情也很愜意,似乎一個飄蕩許久的落花終於在浮空中為自己尋覓到了一個錨點。
“那年,是她無意闖進來,摘下了一朵玉容花。”
“從那一刻,玉容鎮魂陣,破。”
或許容訣不知道,在說這話時,他的眉眼都帶著淺淺的、溫柔的笑。
一種從他見到容訣起,就尚未見過他對其他人流露過的——
真實又縱容的笑意。
在恍神的刹那,流光仙長也會將麵前人再度當成八百年前的那個少年郎,仿佛先前種種隻是大夢一場,醒來後,虛妄就該煙消雲散,再不提起。
但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流光仙長彆開眼,不願再看。
他低聲道:“所以,她的神魂果然有問題。”
“嗯。”容訣眼中的笑意散開些許,他收回捧著陽光的手,轉過身淡淡道,“我認為,該從桑家查起。”
……
無獨有偶。
在經曆了一番檢查後,沈素心對桑寧寧說了同樣的話。
“你的神魂,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