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 / 2)

在回到住處時,桑寧寧遠遠就看見了一個月白色的身影。

垂在身側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收緊,桑寧寧心頭劃過千百種奇怪的情緒。

她想要開口,可又覺得此時說什麼都不合時宜,更怕自己總是詞不達意的話語讓事情變得更糟。

更何況,先前是她先發的脾氣,如今似乎開口說什麼都顯得假情假意。

桑寧寧極少遇到這樣的困境,她抿了抿唇,索性破罐子破摔。

多做多錯,不如不做。

於是桑寧寧沉默地向容訣身後的院門走去,第一次沒有如往日那般主動開口,而是徑直走向了自己的院子,全程都不打算開口。

然而,就在路過容訣身邊時,卻被攔住了去路。

饒是桑寧寧此刻都懵了一瞬,下意識看向了那人。

對上桑寧寧的眼睛,容訣彎唇一笑,將東西遞得更近了些。

“給小師妹的賠禮。”

那握劍時可一劍退萬敵的右手,此刻正收攏,舉著一根與之氣質全然不符的糖葫蘆。

桑寧寧定定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隨後抬起手,一把奪過了那根糖葫蘆。

這根糖葫蘆色澤鮮麗,厚厚的一層麥芽糖將內裡紅彤彤的山楂果包裹,桑寧寧發泄似的、狠狠咬了一口下去,隻覺得口腔中一時間都被全然的甜味兒覆蓋。

不似往日糖葫蘆那樣的酸甜可口,這根糖葫蘆上裹得糖漿太多,倒也不難吃,隻是有幾分甜得發苦了。

這樣的甜放在平時會讓人覺得膩味,但是在眼下時機,脆生生的糖衣,倒是極好的緩解了桑寧寧的情緒。

她咬著糖葫蘆,心頭的早已消得差不多了。

“師兄隨我進去吧。”

容訣聞言一怔,隨後輕輕一笑:“師妹總算願意與我說話了。”

桑寧寧沉默了一下,目光再次瞥了一眼容訣的右手手腕。

下一秒,她換了一隻手拿糖葫蘆,轉而用左手牽起了容訣的衣袖。

容訣垂下眼,目光落在了揪著自己衣袖的手上,又是一笑:“我還以為,師妹不願理我了。”

桑寧寧硬邦邦道:“怕你不認路。”

她將容訣帶到了自己的住處,待他坐下後,自己卻沒有落座,而是站在他身前,抬眸就問:“師兄來此,是想告訴我什麼?”

少女表情極冷,配上那身鋒銳的氣質,倒是愈發似一把劍了。

容訣忍不住彎了彎眼:“我來對師妹認錯。”

桑寧寧眉梢微動:“認錯?”

“我確實有事隱瞞師妹,是我不對。”

桑寧寧:“那師兄今日來此,是想來告訴我那些事情麼?”

容訣坐在梨木雕花的椅子上,眉目間的笑意淡去,極輕地搖了搖頭。

“抱歉,師妹。”容訣道,“這些事情,我現在還不是不能告訴你。”

桑寧寧……桑寧寧氣得又咬了一口糖葫蘆。

容訣看著麵前少女孩子氣的模樣,胸腔中那不知名的火焰莫名消下去了一些。

他低聲道:“但我可以向師妹保證,我所為之事,俱是符合因果,未曾逾越半步。”

這話沒有半點虛假。

容訣能坐在這裡,就說明天道允了他再一次行走於世。

既然允許,那他想要複仇,想要清楚這世間的所有怨魂,就不算不合因果。

容訣的話說得很圓滿,可桑寧寧仔細一想,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她將糖葫蘆收進儲物戒中,更逼近了容訣兩步:“那大師兄所為之事,絕不牽連無辜麼?”

日光之下,容訣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尤其是配上他眼角的那顆淚痣,不覺妖冶,反而顯出了幾分琉璃彩雲般易碎的脆弱。

容訣安靜了幾息。

鬼哭林中的事情確實不是他所謀劃,容訣隻是冷眼旁觀罷了。

容家底下那些爪牙所選之人,大都是身懷強烈而不滿的欲求,這些欲求若是不得滿足,輕易就會轉化為怨氣。

他們全然無辜麼?

也不儘然。

這些修士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怨氣,而容訣本來就想消除這世上的一切怨魂。

若是借此一事,能達到些許目的,還能一並讓桑寧寧所厭惡的駐顏丹從此成為修真界這些名門正派口中的禁藥——哪怕私下仍就有人心中蠢蠢欲動,如今也是在不敢張揚。

這樣一箭雙雕之事,有何不好?

容訣偏過頭,一手撐著下顎,困惑地看著桑寧寧。

他答非所問:“師妹還在為那個衡元宗的女修生氣麼?”

桑寧寧:“不曾生氣,隻是惋惜。”

容訣定定地看著她,忽然身體前傾,綢緞般的烏發落於身前。

“那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師妹會為我惋惜麼?”

桑寧寧不喜歡這個假設。

她幾乎是在容訣開口的那一秒就皺起了眉頭,聽完後毫不猶豫道:“會。”

容訣短促地笑了一聲,慢慢道:“好,那我也答應師妹。”

他知道,自己完全不用應下這個承諾。

隻是容訣此刻並不滿意。

他像是一個逐漸被養大了胃口的巨獸,哪怕主人在圈養他後,已經每日都給了他足夠的養料,可他卻仍舊不得滿足,無度地索求著更多。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該再多問,也不該再多說。

桑寧寧隻是他選中的劍,他與她的交際,原本隻該在劍鋒沒入心口的那一瞬。

但容訣卻依舊覺得心口處空落落的,還是沒有填滿。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從對方那裡得到什麼,於是容訣選擇給予。

他輕輕咳嗽了幾聲,換了一個話題:“剛才的糖葫蘆,師妹還覺得滿意麼?”

“很好吃。”桑寧寧想了想,道,“若是外頭的麥芽糖能在薄些,就更好了。”

容訣唇角微微彎

起:“好,那我以後再做得薄些。”

桑寧寧一頓,不自覺地睜大了眼,心中全是不可思議:“這是……師兄親手做的麼?”

她的神情幾乎稱得上凝重,容訣唇角的弧度更向上提了提:“是呀。”

“……為了我?”

“我不認識第二個如此愛吃糖葫蘆的人。”

大師兄親手為她做了糖葫蘆。

桑寧寧的思緒有些混亂,連什麼時候被容訣拉到了身邊坐下都沒發現。

心頭湧出了太多陌生的感受,比當日在鬼哭林中更深更濃,像是要將前十幾年所閉塞的情感全部補回似的。

桑寧寧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神有些茫然,隻是攥住了容訣的袖子。

她開口,自己都帶著幾分不確定:“按照約定,大師兄還欠我兩根。”

容訣卻道:“可以是更多。”

他轉過頭來麵對著她,溫柔的麵容被屋外的陽光照耀著,鍍上了一層金邊。

將桑寧寧的指尖攏在手中握住,容訣輕聲問道:“以後,隻要你想吃糖葫蘆時,就來找我——而我,也隻會為你一個人做糖葫蘆,好不好?”

這樣不好,容訣想。

他不該做這些多餘的事情,無用且牽扯因果。

但是他到底是個卑劣至極的怨魂,哪怕明知自己一定會消逝,他也還要在她的生活中留下難以被磨滅的痕跡。

起碼,哪怕是很久以後,隻要她吃到糖葫蘆,應當就會想起當年那個為她做糖葫蘆的人。

哪怕麵容模糊,哪怕忘卻姓名——

這些都沒關係。

人間十二月滿,哪能事事如意。

隻要當她站於漫漫歲月星河,偶爾回首時,餘光驚鴻一瞥的刹那,能憶起有這麼一個人存在,就足夠了。

容訣沒有等到桑寧寧的回答,她隻是垂著眼望向了他們交握的手,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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