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上沒有消息,陳氏父子還是那個陳氏父子,證明陳紹桓沒死。
電車在校門口停下,唐曼雯回到宿舍,聖約翰大學宿舍條件很好,二人套間,另一個舍友是本地人,周末回家了。
唐曼雯默默洗漱上床,關上燈。
那塊玉壁沒有了,她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
唐樹中把她花銷卡的很緊,上大學後一直是她自己做兼職在賺學費和生活費,唐家有兩塊玉壁,那是最值錢的東西,一塊在唐柏中手上,一塊在唐樹中手上。
唐柏中那塊在當年倉促的西安行中弄丟了,她想要錢,想要脫離唐家,便回去找。
誰知那竟成了她噩夢的開始。
因為有了那一場噩夢,經曆過陳紹桓的囚禁和折磨,唐曼雯甚至覺得,嫁給他們口中的王家王公子,也並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唐曼雯睡著了。
今晚她沒有夢到在西安,而是夢到在上海,在一家小診所。
她躺在床上,大夫拿著鉗子,伸向她的下.身。
血,全是血。
唐曼雯再一次驚醒,發現自己在哭,淚水已經打濕了大片枕巾。
她坐起來,抱膝,縮在床角。
她回到上海後,一直在看報紙,尋找有沒有陝甘寧陳氏父子陳紹桓受傷死了的消息。
沒有,證明陳紹桓雖然中了槍,但是活著,並且傷不重,如果傷重或者殘廢的話,報紙也會報道。
她並不清楚自己當時的感覺,隻是偶然一天突然發現自己聞到油腥想吐,動不動就乾嘔。
她上過生理衛生課,知道這種身體的反應可能意味著什麼,渾身冰涼。
她不敢去大醫院,去了一家小診所,大夫說她懷孕了,兩個月,大夫見多了這種獨自來檢查出懷孕的年輕女客,直接例行公事的問她留不留,沒考慮好的話就先出去,下一位。
唐曼雯走出診室,想起“懷孕”兩個字後如五雷轟頂,看向自己的小腹。
她懷孕了,陳紹桓的孩子。
她接近崩潰,哭得昏天黑地,最後趴在地上乾嘔。
這個孽種,它為什麼要來這世上,為什麼要來她肚子裡。
這個孩子存在的每一刻,都會提醒她想起那些噩夢是真實存在。
打掉它。
心裡有個聲音在說。
可她還是從診所走了,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學校,第二天,體育課,練習排球。
男生一個場地女生一個場地,她抱著排球發呆,直到後麵男生那邊一個扣殺越過界,一顆排球狠狠撞向她小腹。
“小心!”她聽見有人在喊。
然後小腹一陣痛,排球滾落在地。
“沒事吧。”所有人都湧來。
被砸倒的唐曼雯被扶起來,她忍住疼痛,虛弱地說沒事,想回宿舍休息一下。
她沒有回宿舍,去了那家診所,爬下馬車的時候,感覺到有一汩汩暖流從身下湧出。
大夫緊急給她做了手術。
她在宿舍翹課躺了一周,彆人問起來,就說這次例假來的格外痛。
........
黑暗有時候能帶給人安全感。
唐曼雯縮在床角,一手來到自己的小腹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這個孽種走了,不是因為她做的決定,而是一場意外,她不用背負弑子的罪惡感,她明明應該高興才對。
唐曼雯一直縮在床角坐到天亮。
周末的大學校園學生也照樣多,她在食堂吃飯,聽到鄰座幾個女生的交談。
“據說政府準備招安西北的陳氏父子,這些日子正在南京談判呢。”
“肯定要招安啊,好不容易太平下來,誰願意放那麼大一隻老虎在西北,雙方都不想打仗,不是隻能招安了。”
“在南京嗎,我怎麼聽說在上海。”
“南京上海兩頭跑唄。”
唐曼雯拿筷子的手頓了一下。
她突然撂下碗筷就跑。
幾個女生看了一眼跑走的人,不知道是什麼事讓她這麼急。
唐曼雯飛快地跑到報亭,買了好幾份報紙,把這些天大大小小的報紙全買下來,一目十行地掃,娛樂消息政治新聞都有,但沒有一條,說陳氏父子在上海。
唐曼雯看完最後一份,總算放下手裡的報紙。
她鬆了一口氣,然後告訴自己不用怕,即使來了也不用怕,這裡是上海,不是他的地盤,這裡有警察,他不敢為非作歹。
這麼想著,心裡輕鬆不少。
不是所有學生都家境富裕,所以西文係老師經常會介紹給學生兼職工作,唐曼雯成績好,主修輔修都是滿分,很受老師喜愛,並且知道她想賺錢,給她介紹的兼職也最多。
唐曼雯去學院辦公室,老師說有一份翻譯的兼職,雇主來聖約翰大學西文係找翻譯,要求同時能講流利的英語德語,酬勞非常不錯,於是她便跟雇主推薦了她。
做口譯雖然累但是酬勞向來高,唐曼雯立馬答應下來,老師給了她個地址,讓她到時間去就行。
老師介紹的兼職一般都很有保障,唐曼雯很放心。
第二天,她便照著地址去,是威斯汀酒店。
威斯汀酒店是上海最好的酒店之一,唐曼雯更為放心。
她被服務生領到一間最頂級的套間,去見她的雇主。
門是開著的,雇主在書房,背對著她坐著。
唐曼雯用指節禮貌敲了敲門:“您好。”
她吐了口氣,然後簡單自我介紹了一下:“我是這幾天來為您當翻譯的學生,聖約翰大學西文係大四,唐曼雯,主修英文,輔修德文法文。”
雇主聽見她的自我介紹,於是站起來,轉過身。
唐曼雯臉上的微笑刹那間消失不見,牙關咬得咯咯發抖,如墜冰窟。